於永斌一席話裡的暗示,像一顆投入平靜水麵的石子。江春生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了幾分,變得嚴肅而鄭重。他坐直身體,目光坦然地迎上於永斌:“老兄,你這話就見外了。”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份量,“我們兩人也算是幾年的朋友了。我是代表工程隊來談合作的,這是公事公辦。而我們本身就需要一批乾活的農民工隊伍。我們工程隊準備引入你介紹的這支隊伍,看中的是你的人脈資源能幫我們協調好相應的關係,看中的是你表哥帶的外省隊伍的吃苦耐勞,能幫我們啃下硬骨頭。這是互惠互利,對整個工程都有利的事。我江春生在其中,隻是按照領導的指示,做好溝通協調的本職工作。你的情,我領了。但其他的,真的不必。咱們兄弟相交,貴在以誠相待,貴在信譽至上。你說是不是?”
辦公室裡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於永斌臉上的笑容僵了僵,看著江春生清澈坦蕩、沒有絲毫作偽的眼神,那裡麵隻有一片平靜的堅持。幾秒鐘後,於永斌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哈哈哈!好!好一個‘以誠相待,信譽至上’!江老弟,老哥我今天算是服了!行!就衝你這句話,以後咱們兄弟就是真心換真心!那些俗套,咱們不搞!但吃飯喝酒你不能跟我客氣。”
笑聲衝散了剛才那一句“給好處”試探帶來的微妙的不協調。於永斌拿起桌上的電子打火機,在手裡把玩著,眼神裡多了幾分真正的欣賞和親近。正事談妥,氣氛更加輕鬆融洽。
“對了,江老弟,”於永斌像是忽然想起什麼,眼中掠過一絲促狹的笑意,“你是不是好久都沒有和李大鵬老哥聯係了?”
“李大哥!”江春生眼睛一亮,心底瞬間湧起一股暖流和強烈的愧疚,“我還是春節前和他通過電話,年後……唉~”江春生歎了一口氣:“這事那事的……竟……竟這麼久都沒主動聯係過他,實在是……慚愧啊!”他臉上浮現出真實的歉疚,“李大哥現在都還好吧?廠裡今年情況怎麼樣?”
“好!都好著呢!”於永斌笑著,語氣輕鬆,“老李那身子骨,還是那麼硬朗,嗓門兒比打雷還響。至於廠裡嘛,”他話鋒一轉,帶上了商人的分析口吻,“今年的鑄鐵管市場,需求量確實比去年大了不少,鬆江市那邊新建的住宅區一片接一片。但是啊,”他微微搖頭,“競爭也比去年激烈多了。鬆江市本地,年後又新冒出來一家鑄造廠,規模跟老李的廠子差不多,來勢洶洶,價格壓得挺低。”
江春生眉頭微蹙:“那李大哥他們壓力可就加重了。”
“壓力肯定有。”於永斌點點頭,“不過,你猜怎麼著?我今年把孫磊放在鬆江分公司,真是個乾將!他帶的銷售團隊,現在有8個人了,乾得相當不錯!不僅穩住了以前的老客戶,年前年後這段時間,硬是又啃下來三個新的大合作方!首批貨五月中旬就要交。按我的預測,今年鬆江市的房屋建設總量,會比去年要增加兩三倍!就是我們臨江也一樣。總的來看,鑄鐵管材管件的銷售量,今年鐵定是要上一個大台階的。”
江春生鬆了口氣,由衷地為李大鵬感到高興:“那就好!孫磊看著胖乎乎的,倒也能乾。”
“不過,”於永斌話鋒又轉,手指在桌麵上點了點,“僧多粥少,競爭激烈,這類產品的價格在走低,利潤空間,肯定會被壓縮,比去年要薄一些。我也跟老李說了,這種時候,生產質量這根弦絕對不能鬆!成本更要死死控住!價格嘛,可以適當下浮一點,走‘薄利多銷’的路子。先把市場占有率提上去,把品牌口碑打得更響,這才是長久之計。”
“你這策略很高明!”江春生真心實意地讚道。他此刻心潮起伏,李大鵬那張豪爽的笑臉和葉欣彤溫婉的身影一起在腦海中湧現出來,而且愈發清晰。想到自己年後竟如斷線風箏般沒有了任何聯係,那份愧疚感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越勒越緊。
“李大哥……他有沒有怪我啊?”江春生忍不住問,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
“怪!怎麼不提怪!”於永斌立刻接口,語氣帶著點調侃,“好幾次我和他通電話,聊著聊著就拐到你身上了。‘小江現在怎麼樣啊?’‘在工程隊還適應嗎?’‘這麼久了,這小子也不來個信兒!’那語氣,跟念叨自家兄弟似的。我看得出來,老李是真惦記著你!還有那個小葉……”他故意拉長了語調,觀察著江春生的反應,“每次我打電話過去,隻要是她接的,十有八九,最後總要裝作不經意地問一句‘江哥最近還好嗎?’”
於永斌的話像一根細針,輕輕刺破了江春生努力維持的平靜。葉欣彤……那個心思細膩、眼神總是帶著溫柔的探詢。他幾乎能想象到她拿起電話,聽到是於永斌的聲音時,眼中瞬間亮起又小心翼翼掩飾下去的期待,以及那句看似隨意的問候背後,藏著怎樣欲言又止的情愫。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悵然,混雜著更深的愧疚,悄然漫上心頭。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不能再等了!這個念頭無比強烈地占據了江春生的腦海。他抬手看了一下手表——十一點,還沒有到下班時間。
江春生猛地抬起頭,眼神裡帶著一種決斷:“於老兄!我用一下你的電話,想現在就給李大哥打個電話!這麼久沒聯係,實在是慚愧!”
“哈哈!這就對了嘛!老我哥就等你這句話呢!”於永斌朗聲一笑,似乎早有所料,他從沙發上起身,走到辦公桌前他的位置上,立刻伸手抓起了桌上他那部黑色的轉盤電話機。他動作麻利地撥動著沉重的數字轉盤,發出“喀噠、喀噠”清脆而富有動感的聲響。
“嘟…嘟…”的等待音從聽筒裡隱約傳出。於永斌耐心地等待著。幾聲響後,電話被接通了。
“喂?您好,治江鑄造廠,請問找哪位?”一個清脆悅耳、帶著點吳儂軟語韻味的年輕女聲傳了過來,穿過聽筒,也清晰地傳到了已經走到於永斌辦公桌對麵一張空椅子上坐下來的江春生耳中。
是葉欣彤的聲音!
於永斌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沒有出聲,而是直接將聽筒遞給了注視著他的江春生,並用眼神示意:該你通話了。
江春生深吸一口氣,接過那還有些溫熱的聽筒,貼近耳邊。那熟悉的聲音,此刻離得如此之近,帶著電流的微噪,卻無比真實。
“喂?您好?請問……”電話那頭,葉欣彤的聲音帶著職業性的禮貌,又重複了一遍。
“彤彤,是我。”江春生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自然,“江春生。”
電話那頭,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仿佛連電流聲都消失了。這突如其來的沉默,沉重得讓江春生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