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涪郡的朔風,是帶著冰碴的鈍刀,反複刮削著營寨的木柵和將士的臉頰。
軍旗在風中繃緊如鼓皮,發出沉悶而固執的聲響。
校場上,武陽手中那杆銀鱗槍化作一道遊走的寒光,矯若驚龍,正操練著新編入營的士卒。
槍尖破空之聲、士卒的呼喝、兵刃的撞擊,在凜冽的空氣中交織成一片肅殺的樂章。
“報——!”轅門處驟起煙塵,一騎斥候如離弦之箭射入場中,戰馬人立,長嘶未歇,聲音已穿透寒風:“將軍!王都特使!持王詔!”
蹄聲如雷,塵土蔽日。一隊鮮衣怒馬、甲胄鮮明的宮廷儀仗,簇擁著一輛垂著明黃流蘇的華蓋馬車,碾過凍土,直抵轅門。
車簾掀開,一名麵白無須、身著絳紫錦袍、腰懸玉帶的太監,踩著內侍慌忙伏下的脊背,款款落地。
他手持一卷明黃帛書,環視校場肅立的鐵甲軍士,尖細高亢的嗓音刻意拖長了調子,刺破寒風:
“柱國上將軍武陽,接——詔——!”
校場瞬間死寂。所有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齊齊投向場中那玄甲銀槍的身影。
武陽收槍。沉重的槍纂頓在凍硬的土地上,發出沉悶一響,激起一小蓬塵土。
他穩步上前,單膝觸地,玄甲碰撞聲清晰可聞:“末將,武陽,恭聆王命。”
太監展開帛書,抑揚頓挫的宣讀聲在空曠的校場上擴散開來,字字清晰:
“王曰:孤承大統,感念先王遺澤。昔先王有詔,委派武陽為特使,赴龍皇城賀陛下聖壽。今壽誕在邇,孤謹遵先王之命,特敕武陽為賀壽特使,攜國禮貢品,即日啟程!務於本月底前抵龍皇城,傳達孤恭賀之意。古涪郡防務,著賈洪烈暫領。欽此!”
“末將,接詔。”武陽聲音沉靜無波,雙手高舉,接過那卷沉甸甸、觸手冰涼的錦緞帛書。
指尖傳來的寒意,仿佛直透心底。
一絲極淡、幾乎難以察覺的苦笑,在他嘴角一閃即逝。兜兜轉轉,這燙手的差事,終究還是落回了自己肩上。
“將軍,大王體恤,”太監堆起圓滑的笑容,側身指向後方那由宮廷禁衛嚴密看守的長長車隊,“所需貢儀賀禮,皆已齊備,煩請將軍過目。”
武陽目光掃過。數十輛巨大的輜車,覆蓋著厚實的防雨油布。幾名禁衛在太監示意下,小心掀開其中幾輛的車簾一角。
刹那間,璀璨的光芒幾乎刺目:整塊無瑕羊脂白玉精雕細琢的“蟠龍獻瑞”山子,在幽暗中流淌著溫潤的光澤;一株高達丈餘、通體殷紅如血的深海珊瑚樹,枝杈虯結,宛如凝固的火焰;成匹的蜀地天蠶雲錦,在微光下呈現出變幻莫測的瑰麗色彩,仿佛將天際雲霞織入其中……件件珍品,價值連城,奢華之氣撲麵而來。
“果真是獻給陛下的手筆。”武陽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
這極致的奢華,既是劉煜對乾元皇帝至高權威的敬畏與諂媚,更是拋向他武陽的一道試金石——離開經營日久的古涪根基,交出手中的實際兵權,看他如何應對這突如其來的“榮寵”。
太監察言觀色,臉上笑意更盛,話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催促:“大王殷殷期盼將軍早日啟程,莫要誤了乾元天子聖壽的吉期。請將軍即刻點選得力護衛,隨咱家啟程吧。”
武陽頷首,不再多言。他轉身,麵向校場上肅立如林的軍陣。
目光如冷電,緩緩掃過一張張或年輕銳氣、或滄桑堅毅的臉龐。寒風卷過,旌旗獵獵。
“錢勇!”
“末將在!”一聲炸雷般的回應。錢勇如鐵塔般跨步出列,玄色甲葉碰撞,發出沉重的鏗鏘之聲。
“點選驍騎五百!輕裝快馬!隨本將護衛特使貢隊,赴龍皇城!”
“得令!”錢勇毫不遲疑,抱拳領命,轉身疾步奔向隊列,聲如洪鐘開始點兵:“第一營!第三哨!出列!備馬!”
衛鐘按刀上前一步,靠近武陽,聲音壓得極低,帶著難以掩飾的憂慮:“主公,此去龍城,千裡迢迢,關山險阻。那賈洪烈,末將聞之,乃謝飛心腹門生,慣會紙上談兵,性情驕矜……”
武陽抬起手,一個簡單的手勢便止住了衛鐘後續的話。他
的眼神銳利如淬火刀鋒,直刺衛鐘眼底:“守好營盤,盯緊北麵!烽燧十二時辰不可離人!玄秦但有異動,無論大小,烽火為號!狼煙一起,全軍戒備!”
衛鐘胸膛一挺,抱拳低吼:“末將明白!人在營在!寸土不失!”
不多時,五百精騎已列隊於轅門之外。
人人頂盔摜甲,背負強弓勁弩,腰懸長刀,一人控著兩匹神駿戰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