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陽的銀鱗槍尖穩穩懸在泥濘中。兩名如狼似虎的親兵猛撲上前,將陳先童死死按住。繩索瞬間勒進皮肉,捆了個結實。陳先童像條離水的魚徒勞掙紮,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汙泥糊了滿臉,隻有那雙眼睛,還殘留著驚駭欲絕的瘋狂。
“押下去!嚴加看管!”武陽的聲音冷硬如鐵。親兵拖死狗般將陳先童拽起,拖離這片修羅場。
陳先童的目光掃過滿地屍骸和奔湧的潰兵,最後死死釘在武陽冰冷的臉上,怨毒幾乎凝成實質。
雒城,這座飽經蹂躪的王都,終於迎來了新的主人。
靖亂軍的玄甲與謝飛東雷軍的赤旗,如同漲潮的海水,迅速漫過每一條燃燒的街道,每一處殘破的城垣。負隅頑抗的零星抵抗被碾碎。混亂漸漸被粗暴的秩序取代。
陳先童一手遮天的朝局,隨著他本人被丟進雒城天牢最深處那間陰冷刺骨的石室,徹底宣告瓦解。沉重的鐵門哐當關閉,隔絕了所有光線和聲音,隻餘下鐐銬的輕響和粗重的喘息。
靖亂軍大營紮在雒城西郊,篝火連綿,如同地上的星河,照亮著夏夜的長空,也映紅了每一個將士疲憊卻依舊警覺的麵龐。
營帳之間,哨聲、馬嘶、人聲交錯,雖非征戰之際,卻依舊殺氣隱現。漫天星辰仿佛低垂,映襯著這支剛剛洗血歸營的軍隊的沉默肅穆。
在這片肅殺之下,中軍大帳內卻彆有天地。
帳中燭火通明,八盞銅燈懸於帳頂四角,將整間大帳照得如同白晝。
然而這亮光之中,彌漫著的不是勝利後的喜悅,也非熱血激戰的豪情,而是一種壓抑而濃重的沉靜,仿佛戰後並未終章,而是新的風暴醞釀之前的靜默。
武陽端坐主位,卸去了滿是血汙的甲胄,換上深青常服,頭發略顯淩亂,眉間藏著未散的戰後疲憊。
但他的腰背依舊挺直如鬆,雙目沉定,冷峻之中隱有光芒。他沒有說話,隻是凝視著眼前一卷攤開的軍報,那上麵寫著幾個沉重的名字:
陳先童,生擒。
雒城,已平。
而最底下一行,則是諸葛長明親筆批注:
“謝飛,未動。”
就在此時,一道緩步聲傳來。
諸葛長明穿過帳門而入。他身穿寬袖長袍,鬢角略顯斑白,步履雖緩卻不失威嚴。他走到主位前,拱手而立,眉頭緊鎖,眼神沉沉如海。
“主公,”他開口,聲音低沉如鐘,“陳逆雖擒,然雒城內外,人心浮動。謝相……如今已無掣肘。”
說到此,他目光一凝,直視武陽。
“其坐擁丞相名分,統禦舊朝文吏,更握有東雷、武藏、安雅三郡軍政之柄。我靖亂軍雖勢大,但若論大義名分之所在……恐落人後。”
這番話並不長,但如雷貫耳。
帳內寂靜如死,唯有火光跳動聲和外頭偶爾傳來的巡哨腳步聲。
諸葛長明沒說儘,但眾人皆明。他在提醒,謝飛雖無兵權,卻掌握天下文官體係,朝廷名分尚在。
若不奪其勢,終成掣肘;若不立正統,兵不過是兵,終成人刀下之刃。
此言一出,氣氛如緊繃之弦。
“諸葛先生此言差矣!”
突如其來的一聲洪亮喝聲,打破沉寂,驚得帳內眾人齊齊側目。
趙甲站出,身著半身鎧,灰塵未拂,語氣如雷,雙目如炬。
“主公!大王已崩,國賊已擒!劉蜀的天,早塌了!如今這雒城內外,數十萬帶甲之士,隻認主公一人!謝飛空握虛名,兵將皆不如主公,怎比得上主公手中鐵血?這江山,此時不奪,更待何時?!”
言罷,他猛地單膝跪地,抱拳高呼:“主公當稱王,順天應命,重開社稷!”
趙甲的喝聲尚未落地,錢乙已緊隨其後,躬身高聲道:“主公起兵平亂,忠勇貫日,眾將士所望所歸,天命所鐘,豈可拱手讓賢於庸臣!”
接著,孫丙、李丁、謝戊等人皆跪地請命,聲如滾雷:
“請主公進位稱王,立號開朝!吾等誓死追隨!”
他們是武陽起兵之初便追隨左右的心腹老將,在烽火之間血染同袍,如今並肩立在這雒城之下,心中皆燃燒著同一團烈焰——欲立新主,重鑄乾坤!
隨著他們跪地,全帳氣氛陡然一變,帳內燈火仿佛也猛然亮了三分。
而其餘人等——段梟、衛鐘、趙玄清、衛炎章、孫景曜、李仲庸、錢勇、嚴林、諸葛長明——雖未出聲附和,卻都緊緊盯著主位上的武陽,一字不言,亦不搖頭。
這一刻,帳中沉默如雷。
這些人皆是戰陣上百戰老將,曾與武陽共謀西州、斬傅恒、奪鄭南、破陳先童,他們沒有附和,是因為他們知道,這一步,非輕率之舉。
可他們眼神中的熾烈與期盼,卻昭然若揭。
隻等他點頭——隻要他點頭,新朝便可起,新紀便可始。
武陽緩緩起身,身形高峻如嶽。他走至帳中央,目光一一掃過跪地的諸將。
趙甲麵如烈火,孫丙緊咬牙關,李丁低首不語,謝戊目光堅定如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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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側,衛鐘緊握刀柄,眼中雖無怒意,卻滿是警惕;趙玄清眸光如電;諸葛長明,則麵無表情,隻是靜靜注視,似在等待一個時機。
武陽終於開口,聲音如夜風沉穩,卻又如鐘磬般鏗鏘:“諸位兄弟。”
這一聲“兄弟”,勝過千言萬語。
“自起兵,血戰十州,踏破萬裡風塵,幾度生死,得今日之局,非我一人之功。若無你等血肉築城,今日此帳早已空懸。”
他語氣不急,卻句句擲地有聲。
“昔日我起兵,隻為報父仇、護鄉土,匡正綱紀。非為權位,也非為王圖。”
說到此,他頓了頓,眼神變得深邃如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