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的微光,如同吝嗇的金粉,勉強塗抹在梓州城灰黑色的巨大輪廓上。城北五裡,玄秦大營那連綿的黑色海洋,卻已徹底沸騰!沉重的牛角號聲如同遠古巨獸的咆哮,穿透清冷的晨霧,一聲緊過一聲,帶著撕碎一切的蠻橫,狠狠撞在梓州城厚重的城牆上,激起沉悶的回響。
轅門轟然洞開!
黑色的鋼鐵洪流洶湧而出!當先三萬玄秦鐵騎,人馬皆覆重甲,隻露出頭盔下冰冷嗜血的眼睛。沉重的馬蹄踐踏著潮濕的泥土,發出沉悶而整齊的轟鳴,大地為之顫抖!他們如同一股移動的鋼鐵城牆,帶著碾碎一切的死亡氣息,緩緩壓向梓州北門。巨大的黑底血鷹旗在隊伍最前方獵獵狂舞,旗下一人,身披玄黑重甲,胯下烏騅神駿,正是玄秦大將軍——樊天!
他並未居於中軍,而是親自充任這摧城拔寨的先鋒!頭盔下那張冷硬如岩石的臉龐毫無表情,唯有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如同兩口幽深的寒潭,死死鎖定了前方那座沉默的雄城。陽光落在他肩甲猙獰的獸首吞口上,反射出刺目的冷光。他手中並未持常見的馬槊,而是那柄形製古樸、刃口布滿細微崩裂缺口的暗紅色長刀,刀身斜指地麵,暗紅的色澤仿佛在晨曦中隱隱流動,散發出令人心悸的血腥氣。
城頭之上,靖亂軍大旗在越來越強的風中繃緊如帆。衛鐘按劍立於垛口之後,臉色凝重如鐵,目光死死盯著那不斷逼近的黑色潮頭,尤其是那麵血鷹旗下如同魔神般的身影。他沉聲喝令:“床弩上弦!弓弩手預備!滾木礌石就位!沒有軍令,不得妄動!”
壓抑的寂靜籠罩城頭,隻有弓弦絞緊的吱嘎聲和士兵們粗重的呼吸。
就在玄秦先鋒軍逼近城下約一箭之地時,梓州那緊閉的北門,竟在令人牙酸的巨大絞盤聲中,轟然向內打開!
“什麼?!”衛鐘瞳孔驟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主公竟要出城野戰?麵對樊天親率的玄秦鐵騎?!
城門洞開處,一道銀光率先刺破門內的陰影!武陽身披亮銀細鱗甲,頭戴獅頭吞銀盔,猩紅披風在身後獵獵翻卷,如同一團燃燒的火焰。他胯下是一匹通體雪白駿馬。手中那杆銀鱗槍,槍尖三棱透甲錐在晨光下閃爍著致命的寒芒,槍纓如雪。他如同一柄出鞘的絕世神兵,鋒芒畢露,銳不可當!
在他身後,兩萬靖亂軍步騎如同決堤的洪流,洶湧而出!步兵以刀盾手在前,長槍兵居中,弓弩手壓後,迅速在城門外開闊地上列出嚴整的鋒矢陣型,動作迅捷,令行禁止!騎兵則護住兩翼,馬匹打著響鼻,不安地刨著地麵,騎士們緊握長槊,眼神銳利如鷹。整個軍陣雖無聲,卻凝聚著一股沉凝如山、銳利如刀的慘烈氣勢!
武陽一馬當先,衝出軍陣約五十步,駿馬人立而起,發出一聲穿雲裂石的長嘶!他勒住戰馬,銀槍斜指蒼穹,目光如電,直射向對麵那玄甲如墨的身影!
與此同時,樊天也輕輕一勒韁繩,奔騰的黑色鐵流在他身後戛然而止,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牆壁,瞬間由極動化為極靜,展現出令人膽寒的紀律性。唯有戰馬粗重的喘息和兵甲細微的碰撞聲,彙成一股低沉壓抑的嗡鳴。
數萬道目光,如同實質的利箭,在空中猛烈地碰撞、交織!肅殺之氣,如同無形的寒潮,瞬間凍結了方圓數裡的空間。連風似乎都停止了呼嘯,連陽光都顯得黯淡無光。天地間,隻剩下兩股即將碰撞、毀滅的力量在無聲地咆哮!
武陽的目光,緊緊鎖在樊天身上。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直麵這位名震天下的玄秦殺神。那如山嶽般厚重的氣勢,那深不見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眸,那身經百戰、浸透無數亡魂哀嚎的玄甲與血刀……無一不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武陽心中凜然,過往所見之人,無論是沉穩的李非,還是銳氣的祖承,其威勢與眼前這位相比,都仿佛螢火之於皓月!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戰栗感,竟不受控製地沿著脊椎攀升。但緊接著,一股更為洶湧、更為滾燙的戰意,如同地底奔突的熔岩,瞬間衝垮了那絲戰栗!他握緊了手中的銀鱗槍,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掌心傳來的冰冷金屬觸感,反而讓他血液更加沸騰!
幾乎在同一時刻,樊天那雙深潭般的眸子,也穿透了數十步的距離,牢牢釘在了武陽年輕而剛毅的臉上。銀甲,白馬,亮銀槍,猩紅披風……在肅殺的黑與灰的戰場上,這抹亮色是如此耀眼,如此……年輕!樊天古井無波的心湖,也禁不住泛起一絲細微的漣漪。情報中那個名字,此刻終於化作了眼前活生生的形象。就是這樣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在楚烈國攪動風雲,讓祖承都吃過暗虧?就是此人,在短短時間內,整合劉蜀西南殘兵敗將和流民,硬生生拉起了一支連他樊天都不敢輕視的靖亂軍?那清澈眼眸深處燃燒的火焰,那挺拔身軀中蘊含的、仿佛要刺破蒼穹的銳氣……樊天心中那點因情報而起的重視,在此刻化作了真正的、冰冷的評估。此子,絕非池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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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暫的死寂被打破。樊天緩緩策動烏騅馬,向前踱了幾步。他並未拔刀,隻是將左手隨意地搭在刀柄之上,那姿態,如同山嶽般沉穩。低沉渾厚的聲音,如同悶雷滾過戰場,清晰地傳入武陽以及每一個靖亂軍士兵的耳中:
“武陽將軍。”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仿佛直接在人心底響起,“少年英傑,名不虛傳。以弱冠之齡,統禦數萬之眾,扼守梓州重鎮,阻我玄秦天兵……膽魄可嘉。”
他頓了頓,目光如同實質般審視著武陽,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如同掌控一切的自信:“然,螳臂當車,終為齏粉。劉蜀朝廷腐朽不堪,陳先童之流,目光短淺如鼷鼠,隻顧雒城一隅私利,坐視邊關危殆,更以區區老弱殘兵敷衍於你。此等朝廷,此等君臣,值得你為之效死?”
樊天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誘惑與力量:
“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將軍若肯幡然醒悟,率靖亂軍上下歸順我玄秦,本帥在此立誓!必奏明大王,保將軍封侯,位極人臣!將軍麾下將士,亦可得享富貴榮華,遠勝在這腐朽蜀地蹉跎性命!將軍血仇,潘峰此人,本帥亦可為你尋得,親手縛於將軍馬前,任你手刃!如何?”
封侯!富貴榮華!手刃仇敵!每一個詞都如同重錘,狠狠敲擊在寂靜的戰場上。不少靖亂軍士兵的呼吸都為之一窒,眼神出現了瞬間的動搖。玄秦的強盛,樊天的承諾,還有那唾手可得的複仇……巨大的誘惑如同毒蛇,悄然噬咬著一些人的心防。
武陽端坐於馬背上,猩紅的披風在晨風中烈烈飛舞。他聽著樊天那極具蠱惑力的話語,臉上卻緩緩綻開了一個笑容。那笑容起初隻是嘴角微揚,繼而擴大,最終化為一聲清越而豪邁的長笑!笑聲穿金裂石,帶著一種不容褻瀆的傲骨與決絕,瞬間衝散了戰場上彌漫的誘惑陰霾!
“哈哈哈!樊天將軍!”武陽笑聲漸歇,銀槍遙指樊天,聲音朗朗,如同洪鐘大呂,響徹雲霄,“厚意拳拳,武陽心領!封侯之賞,富貴之誘,手刃仇敵之諾,誠然動人心魄!”
他話鋒陡然一轉,眼神銳利如電,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撼人心魄的力量:
“然!武陽生於斯,長於斯!武陽是劉蜀的武陽!父母之邦,血脈所係!縱使朝廷有千般不是,縱使陳先童萬般不堪,此乃國事!劉蜀縱有千瘡百孔,亦是我武陽誓死扞衛之家園!玄秦鐵騎,侵我國土,戮我同胞,此乃國仇!恩怨之間,豈容混淆?武陽所求,非為高官厚祿,非為私仇快意!隻為奉王詔以靖亂,守疆土以安民!此誌,天地可鑒!縱使粉身碎骨,九死無悔!”
“好一個‘恩怨之間,豈容混淆’!好一個‘九死無悔’!”樊天臉上的最後一絲溫度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封萬載的寒意與一絲被忤逆的暴戾!他猛地一勒韁繩,烏騅馬人立而起,發出一聲震天的咆哮!樊天右手終於握住了那暗紅長刀的刀柄,一股足以凍結靈魂的恐怖殺氣如同實質般轟然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