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州北城樓,晨光刺破薄霧,卻驅不散彌漫在城頭的凝重。武陽手扶冰冷箭垛,目光如鷹隼般鎖死五裡外那片沉寂的玄秦大營。四天了。自那場屍山血海的野戰之後,樊天的大軍如同冬眠的巨獸,蜷伏在連綿的黑帳之中,連一絲試探的煙塵都未曾揚起。轅門緊閉,刁鬥無聲,隻有巡營士兵的影子在柵欄後如鬼魅般晃動。這死水般的平靜,比震天的戰鼓更令人窒息。
“嘿!”趙甲粗糲的笑聲打破了沉寂,他拍了拍腰間卷刃的戰刀,咧著嘴,“主公,你瞧那群玄秦龜孫子,莫不是真被咱們打怕了?連頭都不敢冒!依我看,不如讓我帶一隊精騎,趁著夜色摸過去,放他幾把大火,燒他個屁滾尿流!”他眼中閃爍著好戰的光芒,仿佛那沉寂的營盤已是待宰的羔羊。
武陽沒有回應,右肋的傷口在晨風中隱隱抽痛,提醒著他樊天血刃的鋒銳。他眉頭緊鎖,視線掃過玄秦營盤外圍——鹿角層層疊疊,比三日前密集了一倍有餘;壕溝明顯加深加寬,底部甚至能看到新插的、削尖的木刺;幾座新搭建的、蒙著油布的高聳器械在晨霧中若隱若現,輪廓猙獰,必是威力驚人的重型投石車無疑。
“怕?”諸葛長明輕輕搖動羽扇,聲音低沉如古井寒潭,“趙將軍,樊天乃當世名將,豈會因小挫而畏縮?此等平靜,非懼也,乃伏也。”羽扇指向遠處新立的高台,“投石機已就位,營壘加固如鐵桶。他在積蓄力量,調整筋骨,靜待雷霆一擊。強攻梓州,代價非其所願,他必在謀算更狠、更毒、更能一擊斃命之策!”他的目光銳利,穿透平靜的表象,直刺那平靜水麵下洶湧的暗流。
錢乙搓著粗糙的下巴,若有所思:“莫不是想困死我們?可咱們糧草充足,西州那邊還釘在側翼,互為犄角,耗上幾個月半年也不怕他!”
“除非…”諸葛長明手中的羽扇驟然停住,眉頭擰成一個深刻的川字,眼神中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驚疑,“除非他所謀者,不在眼前之城池,而在…根基!”他這幾日總覺心緒不寧,似有千斤巨石懸於心頭,夜夜輾轉難眠,仿佛冥冥中有巨大的災厄正在迫近,卻又抓不住那縹緲的線索。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流逝,三日又過。
玄秦大營依舊如墳塚般死寂。連最沉得住氣的衛鐘,眼中也浮起疑惑。錢乙按捺不住,湊到武陽身邊低語:“主公,這都第七日了…樊天老賊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難不成…玄秦國內真有變故,他要撤軍了?”這個猜測帶著一絲僥幸的希冀,在沉悶的城頭悄然蔓延。
趙甲更是興奮地一拍大腿:“定是如此!說不定那玄秦大王真歸天了!樊天急著回去搶王座呢!哈哈!”粗豪的笑聲在城頭回蕩,試圖驅散那無形的壓抑。
眾人附和的哄笑聲中,唯有諸葛長明麵色鐵青。他手中的羽扇越搖越快,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嘴唇翕動著,反複念叨:“不對…不對…這死寂…這反常…必有滔天禍事…”他猛地轉向武陽,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主公!老夫這幾日心緒如沸油煎熬,夜不能寐,總覺大禍臨頭!這靜…靜得可怕!靜得…像洪水決堤前的那一瞬!”
衛鐘見狀,連忙上前一步,寬厚的手掌按住諸葛長明因激動而微微發抖的肩膀,溫言勸慰:“諸葛先生,您這是憂思過甚了。眼下正是夏日雨季,天氣悶熱潮濕,氣壓低沉,夜中輾轉反側難以安眠,實屬尋常。末將這幾日也是睡不安穩,胸口發悶…”
“你說什麼?!”諸葛長明如遭雷擊,猛地甩開衛鐘的手,失聲厲喝!他臉色瞬間慘白如紙,羽扇“啪嗒”一聲掉落在地,滾了幾滾。
衛鐘被這突如其來的反應驚得一愣,茫然重複:“我說…夏日雨季,難以安眠是常事…”
“夏日雨季!夏日雨季!”諸葛長明像是魔怔了一般,反複咀嚼著這四個字,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他猛地蹲下身,不顧地上的塵土,用顫抖的手指在堅硬的青石城磚上瘋狂勾畫起來!指甲劃過石麵,發出刺耳的“咯咯”聲。
“主公!禍事了!滔天大禍!”他猛地抬頭,眼中布滿血絲,聲音因極度的驚駭而變得尖利刺耳,死死抓住武陽的手臂,指甲幾乎嵌入皮肉,“樊天!樊天要水淹古涪!斷我根基!毀我軍民!”
他急促的手指狠狠戳在地麵潦草畫出的幾個點上:“看!梓州!中間是什麼?涪水!涪水上遊百餘裡,落雁澤!三麵環山,一麵臨水,形如巨釜!此時正值雨季,上遊雪山消融,暴雨頻仍,澤中必已蓄滿滔天洪水!若樊天遣一支死士,攜帶開山利器,秘密掘開落雁澤北麵那道最薄弱的山梁堤壩…”
他的手指帶著毀滅性的力量,在地圖上狠狠一劃!
“洪水將如脫困孽龍,順涪水主河道奔騰直下!首當其衝便是兩岸千裡沃野——涪水平原!良田、村落、道路、橋梁…頃刻化為澤國!數十萬百姓流離失所!更要命的是——”諸葛長明的聲音因激動而嘶啞,“古涪郡賴以生存的糧道,將被徹底切斷!城池之間的聯係,將被洶湧洪水生生斬斷!樊天此計,不費一兵一卒,便要斷我糧秣之源,毀我民心之基!將我等困於孤城,坐以待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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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陽隻覺得一股冰冷徹骨的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眼前仿佛已看到濁浪排空、萬頃良田化為魚鱉之窟、無數百姓哭嚎奔逃的末日景象!樊天!好毒!好狠!此計若成,靖亂軍不戰自潰!他一把抓住諸葛長明的胳膊,力道之大幾乎要將對方提起來,聲音因極度的後怕而嘶啞:“先生!可有挽回餘地?!”
“爭分奪秒!尚有一線生機!”諸葛長明語速快如爆豆,思路卻在巨大的危機下異常清晰,“立刻派最精悍的兵馬奔赴落雁澤!趙甲將軍!”
“末將在!”趙甲早已收起嬉笑,臉色凝重如鐵。
“你熟悉山地,即刻點三千輕裝精銳,多備強弓硬弩、鉤索攀援之具!沿涪水西岸山麓,不惜馬力人力,晝夜兼程,直撲落雁澤北山梁!若遇掘堤敵軍,格殺勿論!不惜一切代價,毀其器械,堵其缺口!”
“錢乙將軍!”
“末將聽令!”
“你善水戰,點兩千水軍精銳,乘最快的艨艟鬥艦,多備火油、火箭!溯涪水主航道全速而上,直抵落雁澤水域!若趙甲受阻於岸,你便從水上強攻,焚燒其器械船隻!若堤壩已開,則…則儘力延緩洪水下泄之勢!”
“衛鐘!”
“末將在!”
“速派八百裡加急快馬,分赴西州嚴林將軍處及涪水沿岸所有村鎮!告知嚴林將軍,洪水將至,嚴防敵軍細作煽動流民,務必緊閉城門,安撫民心,清點存糧!告知沿岸村鎮,即刻舍棄家當,向附近高地、山嶺轉移!遲則不及!”
“再傳令梓州城內,所有預備隊、民夫立刻加固北門及低窪處城牆!清點所有船隻、木料,預備水上救援及轉移!糧倉、武庫加派重兵,嚴防死守!”諸葛長明一口氣說完,胸膛劇烈起伏,目光灼灼地盯著武陽,“主公!生死存亡,在此一舉!快下令!”
武陽再無半分猶豫,眼中爆發出決絕的光芒,聲音如金鐵交鳴,響徹城頭:“傳我將令!即刻按諸葛先生所言行事!違令者——斬!延誤者——斬!快!快!快!”
淒厲的號角聲如同垂死巨獸的哀嚎,瞬間撕裂了梓州城死寂的天空!戰鼓擂響,如同密集的喪鐘!整個城池如同被投入滾油的蟻穴,瞬間沸騰!士兵奔跑的腳步聲、軍官嘶啞的呼喝聲、戰馬不安的嘶鳴聲、民夫搬運物資的號子聲…彙聚成一股末日來臨前的狂亂交響!
武陽猛地扭頭,望向北方那片依舊死寂的玄秦大營,目光仿佛要穿透那層層的營帳,直抵樊天所在的中軍。拳頭捏得指節發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滲出,他卻渾然不覺。
“樊天…”一聲低沉的、蘊含著無儘怒火與後怕的低吼,從他齒縫間擠出,“好毒的水攻!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落雁澤。
這片往昔鴻雁翔集、碧波如鏡的天然湖泊,此刻已化身為一隻蓄滿怒濤的恐怖巨獸。連日暴雨與上遊融雪的注入,讓湖麵瘋狂膨脹,濁浪翻滾,水位線早已淹沒了湖畔蔥鬱的林木,隻留下半截樹乾在渾濁的水浪中徒勞掙紮。沉悶的、如同大地深處傳來的咆哮聲,是湖水不斷拍擊擠壓著北麵那道天然山梁堤岸發出的絕望哀鳴。
山梁之上,蟻群般的黑影正在瘋狂蠕動。五百玄秦精銳死士,身披便於活動的輕便皮甲,背負著沉重的開山鑿、精鋼撬棍、大捆浸透火油的麻繩,腰間懸掛著鋒利的短柄手斧和盛滿黑乎乎火油的皮囊。汗水和泥漿混合,在他們臉上身上流淌,卻無人顧得上擦拭。空氣中彌漫著汗臭、火油味和一種山雨欲來的土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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