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梟看著武陽那雙清澈坦蕩、毫無半分貪婪野心的眼眸,感受著手腕上傳來的堅定力量,臉上的決然之色漸漸化開。他沉默片刻,眼中閃過一絲釋然,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欽佩。他緩緩收回了托著令牌的手,將那枚象征著他全部心血的“蒼鷹令”重新鄭重地揣入懷中,隨即發出一陣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好!好一個‘互為犄角,生死與共’!武陽兄弟襟懷坦蕩,段某佩服!是段某思慮不周了!便依武陽兄弟所言!靖亂軍、段家軍,兩軍並立,共守梓州!他娘的,看那樊天老賊還敢再來!”
堂內凝重的氣氛瞬間冰消瓦解。諸葛長明緊蹙的眉頭也緩緩舒展開來,看向武陽的目光中充滿了讚許。衛鐘等人也明顯鬆了口氣。段梟身後那兩名副將,臉上的憂色儘去,看向武陽的目光中,也多了幾分真正的敬重。
“如此甚好!”武陽也露出了自城破以來第一個真心的笑容,雖然依舊帶著疲憊,卻如撥雲見日,“段兄及麾下將士一路勞頓,血戰辛苦,請速至城東大營安頓休整!我已命人備下熱湯飯食、營房藥物!待梓州稍定,局勢安穩,武陽定當置酒,與段兄徹夜長談,一敘彆情!”
“哈哈!正合我意!”段梟豪邁地一揮手,“那便先行告退!武陽兄弟保重!諸位保重!”他對著堂內眾人一抱拳,轉身帶著兩名副將,大步流星地走出帥堂。門外,等候的段家軍親衛立刻簇擁上來,青灰色的洪流,在火把的映照下,向著城東方向迤邐而去。
武陽站在帥堂門口,目送著段梟魁梧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城東方向,很快傳來了段家軍紮營的號令聲和篝火燃起的點點光芒。他抬頭望向深邃的夜空,殘月如鉤,清冷的月光灑在滿目瘡痍的梓州城頭,也灑在那些依舊在忙碌修補城牆、搬運屍骸的軍民身上。
夜風帶著硝煙與血腥,也帶來了一絲劫後餘生的涼意。武陽緊了緊衣襟,目光轉向北方玄秦退去的方向,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而深沉。暫時的喘息,並非終結。樊天的陰影,如同盤旋的禿鷲,並未遠去。而城內,靖亂軍與段家軍這新的聯盟,能否真正戮力同心,共抗強敵?前路,依舊荊棘密布,殺機暗藏。
城東大營,段家軍的青色旌旗在夜風中獵獵作響。篝火劈啪,映照著剽悍士卒們清洗鎧甲、包紮傷口的忙碌身影,空氣中彌漫著金瘡藥的苦澀與烤肉的焦香。白日血戰的亢奮尚未完全褪去,低沉的談笑與痛楚的呻吟交織在這片臨時營地的喧囂裡。
段梟大步流星踏入中軍主帳。帳內陳設簡單,一張巨大的梓州地形圖鋪在粗糙木案上,兩側兵器架上林立著陌刀、鐵鞭等重器。他解下沾滿血汙的青色狼皮大氅,隨手扔給親兵,露出內裡緊束的玄色勁裝,虯結的肌肉在燭光下起伏如丘。他徑直走到案後,抓起牛皮水囊猛灌幾口,清水順著棱角分明的下頜流淌,衝淡了臉上的血痂。
帳簾掀動,兩名心腹副將——韋忠信與丁守約,緊隨而入。韋忠信身形敦實如鐵塔,臉上帶著未褪儘的激戰紅潮;丁守約則略顯精瘦,眼神閃爍不定。
“主公!”韋忠信性子急,不等段梟坐定,便甕聲甕氣地開口,濃眉緊鎖,帶著難以掩飾的不解,“末將實在憋悶!方才在梓州帥府,您為何要將咱段家軍的命根子——‘蒼鷹令’交予那武陽?那可是號令六萬兄弟的信物!這不是…這不是白白把咱兄弟用血換來的家當拱手送人嗎?”他蒲扇般的大手煩躁地搓著,仿佛那令牌的送出讓他心頭肉被剜去一塊。
丁守約立刻上前一步,聲音壓低,卻帶著一絲刻意的煽動,目光灼灼地盯著段梟:“韋將軍所言極是!主公,此乃天賜良機啊!靖亂軍經此大劫,元氣大傷,梓州城防殘破不堪,武陽本人亦是強弩之末!我段家軍六萬虎賁,挾新勝之威,兵鋒正銳!此時若主公振臂一呼,順勢接管梓州軍權,控製全城…易如反掌!古涪郡頃刻可定!屆時手握雄城勁旅,西聯陳先童,東拒玄秦,何愁霸業不成?何須仰那武陽鼻息?”他越說越激動,眼中閃爍著赤裸裸的野心光芒,“主公!當斷則斷,莫要錯失這千載難逢的王圖霸業之機啊!”
帳內燭火猛地一跳。
段梟緩緩放下水囊,動作慢得令人窒息。他沒有看韋忠信,那雙如同北地凍原般深邃冰冷的眸子,緩緩轉向丁守約,目光如同兩道無形的、淬了寒冰的利刃,瞬間刺穿了丁守約激昂的表象,直抵其靈魂深處!
丁守約臉上的激動與狂熱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炭火,瞬間凝固、熄滅。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毫無征兆地席卷全身!明明是盛夏酷暑,帳內篝火熊熊,他卻如墜冰窟,渾身汗毛倒豎,牙齒不受控製地咯咯輕顫起來。他下意識地後退半步,喉頭滾動,卻發不出半點聲音,額角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
死寂。帳內隻剩下火盆木炭燃燒的劈啪聲,以及丁守約粗重而壓抑的喘息。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段梟的目光依舊釘在丁守約臉上,聲音低沉平緩,卻帶著一種千鈞重壓,每一個字都如同冰珠墜地,清晰而寒冷:
“忠信。”他先是對韋忠信開口,語氣稍緩,“我交令於武陽,是試探,亦是觀心。”
韋忠信一愣,茫然不解。
“武陽此人,”段梟的指尖無意識地在粗糙的案麵上劃過,留下淺淺的痕,“斥候所報,其起於微末,家破人亡,流落異國,卻能聚攏人心,於絕境中拉起靖亂軍。梓州血戰,寧死不降,其誌堅,其節烈,世所罕見。然,梟雄之輩,往往披著仁義外衣,其心難測。”他抬起眼,目光仿佛穿透了帳篷,回到帥府那驚心動魄的一幕,“我以段家軍六萬兵馬為餌,誘其心誌。若他接過令牌,眼中露出絲毫貪婪、得意,哪怕隻是一瞬的遲疑,那便是其心野望難馴,絕非甘於人下、真心為民之主!日後必生異心,或挾我段家軍以自重,或行那稱王稱霸之事!”
段梟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然,武陽如何?”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罕見的激賞,“拒令如避火!言辭懇切,句句不離‘攜手’、‘同盟’、‘共保山河’、‘不負袍澤’!其情其意,坦蕩赤誠,毫無作偽!此等人物,心中裝的,不是權位,不是霸業,而是這滿目瘡痍的梓州城,是流離失所的百姓,是匡扶社稷的大義!斥候所報其‘靖亂安民’之行,句句屬實!此乃真豪傑,真國士!”
韋忠信聽得目瞪口呆,臉上的疑惑漸漸化為恍然,隨即湧上濃濃的敬佩,猛地一拍大腿:“原來如此!主公深謀遠慮!末將…末將愚鈍!險些誤會了主公!”他看向段梟的目光,充滿了信服。
段梟微微頷首,隨即,那冰冷如刀的目光,再次毫無溫度地轉向麵如死灰、抖如篩糠的丁守約。
“至於你,丁守約。”段梟的聲音陡然轉厲,如同寒冬驟起的狂風,席卷帳內每一寸空間,“爭霸?稱王?趁火打劫?坐收漁利?”他每問一句,丁守約的臉色就慘白一分,身體抖得更厲害。
“我段家軍起於草莽,聚攏的是不甘壓迫、欲保家園的熱血兒郎!刀口舔血,為的是在這亂世中,為身後父老掙一條活路!爭的是公道,守的是鄉土!何曾是為了你口中那虛無縹緲的‘霸業’?!”段梟猛地一拍案幾,震得地圖筆墨跳起!“梓州軍民剛遭玄秦屠戮,洪水肆虐,家園儘毀!屍骨未寒!你卻在此鼓噪內鬥,覬覦權位,欲行那親痛仇快、自毀長城之舉!其心可誅!其言當斬!”
最後四個字,如同驚雷炸響!帶著凜冽的殺意!丁守約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麵無人色,磕頭如搗蒜:“主公饒命!主公饒命!末將…末將一時糊塗!豬油蒙了心!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後背。
韋忠信臉色一變,看著地上抖成一團的丁守約,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敢開口求情。他知道段梟治軍,向來賞罰分明,最恨這等動搖軍心、心懷叵測之徒。
段梟眼神冰冷,毫無半分憐憫:“念你隨我征戰多年,也曾立下汗馬功勞,今日暫留你一命!然,軍法如山,不可不懲!”
他目光掃向帳外,厲聲喝道:“帳前親衛何在?!”
兩名身披玄甲、麵容冷硬的親兵應聲而入,叉手肅立。
“副將丁守約,惑亂軍心,妄議稱霸,其行當誅!念舊功,杖責二十!立即執行!”段梟的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就在帳外!打!讓全營將士都聽聽,都看著!看看妄動私心、背離我段家軍本分者,是何下場!”
“遵命!”親兵毫不遲疑,上前架起癱軟如泥、麵無人色的丁守約,拖死狗般拖出帳外。
很快,帳外空地便架起了行刑的長凳。火把通明,照亮了丁守約慘白的臉和無數聞訊圍攏過來的段家軍士卒驚疑、敬畏的目光。
“啪!啪!啪!”
沉重的軍棍擊打在皮肉上的悶響,伴隨著丁守約壓抑不住的慘嚎,一聲聲,清晰地傳入帳內,也敲打在每一個段家軍士兵的心頭。那聲音,比任何戰鼓號角都更能震懾人心!
二十軍棍,棍棍到肉!行刑完畢,丁守約已是奄奄一息,被親兵拖了下去。帳外一片死寂,唯有火把燃燒的劈啪聲。
段梟這才緩緩起身,走到帳門口。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下拉得很長。他目光如電,掃過帳外肅立無聲、臉上猶帶震撼的各級軍官與士卒,聲音洪亮如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誌,響徹整個營地:
“段家軍的兒郎們!都給我聽清楚!記在心裡!刻在骨頭上!”
“我段家軍,是義軍!是百姓的軍!起兵,是為護佑桑梓!征戰,是為驅逐豺狼!刀鋒所向,是那侵我家園、屠我同胞的玄秦虎豹!是那禍亂地方、魚肉百姓的宵小鼠輩!”
“自今日起!靖亂軍,便是我段家軍的生死兄弟!武陽將軍,便是我段梟敬重的袍澤!兩軍同心!其利斷金!共守梓州!共保古涪!匡扶劉蜀江山!護佑黎民安康!此誌,天地可鑒!若違此誓,猶如此案!”
段梟猛地拔出腰間佩刀,寒光一閃,“哢嚓”一聲,將身旁一張硬木小幾劈成兩半!
“爾等!可聽明白了?!”
短暫的死寂後,營地上空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回應,帶著被震懾後的絕對服從與重新點燃的熱血:
“謹遵主公號令!”
“同心同德!共抗玄秦!”
“匡扶劉蜀!護佑黎民!”
吼聲如雷,震得營火搖曳,直衝霄漢!
喜歡亂世梟雄,從縣令之子到帝王請大家收藏:()亂世梟雄,從縣令之子到帝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