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色石門在身後無聲閉合。
濃烈的藥味與沉水香混合,凝滯在狹小的石室中。一盞孤燈搖曳,映著紫檀榻上明黃錦被中枯槁的身影。
他緩緩轉過半身,花白鬢發散亂,麵如金紙,唯有一雙眼眸,渾濁深處藏著令人心悸的銳光。
“劉蜀,武陽。”聲音嘶啞,氣若遊絲,卻帶著無形的威壓,每一個字都砸在寂靜裡。
“臣在。”武陽單膝跪地,垂首。
“起來吧。賜座。”軒轅昊喘息著,枯瘦的手微微抬了抬。
一名如影子般侍立角落的老太監無聲搬來一張紫檀圓凳。武陽謝恩落座,背脊挺直如槍。
軒轅昊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在武陽臉上逡巡,良久,才緩緩開口,第一句話便如驚雷:
“你,不是普通的使節。”
武陽心頭猛地一跳!麵上竭力維持平靜:“陛下何出此言?臣奉劉蜀王命,僅為賀壽而來。”
“嗬……”軒轅昊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短促氣音,似笑似歎,隨即引發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他抓起榻邊一方素白絲帕死死捂住嘴,身體劇烈顫抖。老太監慌忙上前輕拍其背。許
久,咳嗽漸歇,絲帕移開,赫然一抹刺目暗紅!
武陽瞳孔驟縮。
“看見了?”軒轅昊將染血的絲帕隨意丟開,眼神疲憊而直白,如同剝去所有偽裝的枯骨,“朕……時日無多了。毒入骨髓,神仙難救,至多……數月而已。”
武陽沉默。石室內的空氣沉重得如同鉛塊。
“乾元……朕的江山啊……”軒轅昊的目光投向虛空,帶著無儘的蒼涼與不甘。
“表麵烈火烹油,實則朽木蛀空。三大霸主,虎視眈眈。魏陽磨刀霍霍,晉蒼野心勃勃,楚烈亦非池中之物……那些小國,更是牆頭之草。”他喘息著,目光陡然釘回武陽臉上,銳利如鷹隼,“諸侯之心,路人皆知。朕……有心無力矣。”
武陽心中驚疑不定。這位垂暮帝王深夜密召,自曝其短,意欲何為?
“朕……派人查過你。”軒轅昊的下一句話,更是石破天驚,“起兵以來,靖亂劉蜀,誅殺陳逆。一路行來,有勇有謀,更難得……是份忠義之心。”他渾濁的眼中竟泛起一絲微弱的光,“亂世之中,此等人物,可托付!”
托付?!
武陽如遭雷擊!猛地抬頭,眼中是無法掩飾的震驚!托付什麼?托付給誰?他一個劉蜀邊將,如何能承托這垂死巨龍口中的“托付”?!
軒轅昊似乎看穿了他的驚駭,枯槁的臉上扯出一個極其複雜的表情,似悲憫,似試探,更似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這天下……需要一個支點。一個不偏不倚,不屬太子,不附宦官,亦不靠諸侯的……第三股力。”他喘息著,每一個字都耗費著巨大的力氣,“用以……平衡!攪動!讓那些虎狼……互相撕咬!如此……或許能為這江山……掙得一絲喘息之機……”
他的目光死死鎖住武陽,渾濁眼底深處燃燒著最後瘋狂的火苗:“若……若你是那個人……該當如何?”話語未儘,意蘊無窮,如同在懸崖邊投下一顆石子,等待著深不見底的回響。
武陽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這哪裡是垂詢?分明是誅心之問!
是裹著蜜糖的劇毒!是把他架在天下諸侯的烈火上炙烤!
武陽霍然起身,聲音因巨大的衝擊而微微發顫:“陛下!此等重擔,臣……萬死不敢承!臣乃劉蜀之臣,隻知守土安民!陛下……欲置臣於炭火之上乎?!”
軒轅昊定定地看著他,那瘋狂的火苗在武陽激烈的反應中似乎黯淡了一瞬,旋即被更深的疲憊和灰敗取代。
他沒有再逼問,隻是緩緩闔上眼,如同耗儘了最後一絲力氣,揮了揮手。
“罷了……你……退下吧。”聲音低不可聞,如同歎息。
老太監無聲上前,做出送客的手勢。武陽壓下心中翻騰的驚濤駭浪,躬身行禮,一步步退出這令人窒息、充滿死亡與瘋狂氣息的石室。
重新踏上幽深冰冷的甬道,武陽隻覺背心已被冷汗浸透。石門在身後關閉,隔絕了那濃烈的藥味與帝王垂死的氣息。他深吸一口外麵清冷的空氣,試圖平複狂跳的心臟和紛亂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