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都,楚烈王宮深處。
巨大的青銅獸首燈盞吞吐著穩定的光焰,將楚烈王楚烈王棱角分明的側臉映照得明暗不定。
他端坐於鋪著虎皮的寬大王座之上,手中那份來自劉蜀的金漆密信已被反複摩挲了許久。
殿內靜得能聽見燈芯燃燒的細微嗶剝聲。
楚烈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如同戴著一張精雕細琢的麵具,唯有一雙深潭般的眼眸深處,偶爾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冰封般的寒意。
那寒意並非外放,卻如同無形的薄霜,悄然彌漫在他周身三尺之內,連侍立遠處的宮人都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在他王座側後方半步,靜立著一位身著深紫色蟒袍、麵容清臒矍鑠的男子。
男子須發略顯白,眼神卻銳利如鷹,正是楚烈王的親叔父,在楚國權勢滔天、深得楚烈王倚重的長信君。
他如同王座旁一道沉默的山影,氣息沉穩,目光卻始終未曾離開過楚烈王手中的密信。
楚烈王終於動了。他並未言語,隻是將手中的密信,極其自然地遞向身後的長信君,動作流暢得仿佛早已演練過千百遍。
長信君微微躬身,雙手接過密信。
展開,目光如電,迅速掃過其上劉煜那帶著急切與貪婪的字跡。
他的臉上同樣古井無波,唯有閱至“割讓三郡”、“化州郡先行交割”等關鍵處時,那閱儘滄桑的眼眸深處,才掠過一絲極淡的、混合著譏誚與了然的光芒。
片刻,長信君合上密信,並未立刻歸還,而是將其輕輕攏在袖中,仿佛那隻是一件尋常之物。
他抬眼看向楚烈王,聲音低沉而平穩,帶著歲月沉澱的沙啞:“大王,劉煜此信,看似貪婪無度,實則…正中我楚烈下懷。”
楚烈王微微側首,目光平靜地投向長信君,語氣帶著晚輩對長輩的客氣,卻又不失君王的威儀。
“三叔,此言何解?劉煜張口便要三郡之地,胃口不小。且點名要化州郡先行交割,此郡扼守我西南門戶,地勢險要…”
“大王明鑒,”長信君微微頷首,打斷了楚烈王看似質疑的話語,眼中精光閃爍,如同老狐般洞悉一切。
“劉煜貪婪,其心可誅。然,他所圖者,不過眼前寸土之利。而我楚烈所求,乃天下大勢!”
他上前一步,聲音壓得更低,卻字字千鈞,敲打在寂靜的殿宇之中。
“魏陽國,如虎踞北,其勢日盛,野心昭然!其主魏武,雄才大略,素有吞並八荒之心!其與玄秦,一北一西,與我楚烈關係素來不睦,邊境摩擦從未止歇。若任其坐大,終有一日,其鐵蹄必將南下,直指我郢都!此乃心腹大患,不得不除!”
長信君頓了頓,目光變得更加幽深、
“更何況…據我們埋藏於乾元帝京最深處的‘暗影’密報,乾元那位至尊…龍體違和已久,藥石難繼。禦醫私下斷言,陛下…恐難熬過今冬!時日無多矣!”
“哦?!”楚烈王那始終平靜無波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細微的波動,如同冰麵被投入一顆石子。
乾元皇帝若崩,天下無主,群雄並起…這消息的分量,重於泰山!
“陛下駕崩之日,便是天下板蕩、龍蛇起陸之時!”
長信君的聲音帶著一種預言般的冷酷。
“值此風雲激蕩之際,我楚烈若再遲疑觀望,不先發製人,掃除強敵,積蓄力量,他日必成他人砧上魚肉!劉蜀雖弱,武陽卻是一把鋒利的快刀!其麾下靖亂軍,乃百戰勁旅!與其讓這把刀留在劉煜手中,不如借他之手,為我楚烈掃清障礙!”
他指向楚烈王袖中的密信。
“劉煜欲借我楚烈之力消耗武陽,驅虎吞狼。殊不知,我楚烈亦可借武陽這把利刃,直刺魏陽心臟!此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至於劉煜所求的三郡…”
長信君嘴角勾起一抹老謀深算的弧度。
“不妨先應允他!將化州郡先行交割便是!”
楚烈王眼神微凝:“化州郡乃要衝,拱手予人?”
“非也,”長信君搖頭,眼中閃爍著狡黠的光芒,“大王回信劉煜,可如此言道:為表合作誠意,化州郡可先行交割。然,交割之對象,非劉蜀朝廷,而是柱國上將軍武陽本人!待伐魏功成,三郡之地連同武陽將軍及其部眾,自當一並奉還劉煜大王處置!”
楚烈王何等人物,瞬間便明白了長信君的毒計!
將化州郡交給武陽,而非劉煜!
這看似一步險棋,實則暗藏殺機!
一來,可安武陽之心,使其心甘情願為楚前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