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卷過望江城的垛口,發出嗚咽般的低鳴,仿佛無數戰死者的魂靈仍在城頭徘徊,不肯離去。
風聲裡夾雜著遠方戰馬的嘶鳴和兵器碰撞的餘音,這座曆經百戰的古城,每一塊磚石都浸透了鮮血與硝煙的氣息。
議事廳內,炭火盆燃燒得正旺,跳動的火焰映照著四壁懸掛的兵器和戰旗,卻驅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這不是天氣的冷,而是戰略困境帶來的冰冷壓力,沉甸甸地壓在每一位將領的肩頭。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近乎凝固的沉默,隻有炭火偶爾爆出的劈啪聲打破這片死寂。
武陽端坐於主位,玄甲在跳動的火光下泛著幽冷的光澤,甲胄上的每一道劃痕都訴說著沙場的殘酷。
他麵容冷峻,目光如刀,緩緩掃過在場每一位將領。
他麵前的楠木案幾上,那幅慶州地圖已不再是平麵的圖紙,而仿佛是一片縮小的、正在醞釀風暴的戰場。
地圖上山川河流、城池關隘無不精細入微,甚至用朱筆標注了敵我雙方的兵力部署。
武陽的指尖停留在一處標注著“糧道”的細微路徑上,久久未動。
那條蜿蜒的曲線仿佛成了決定全軍生死的關鍵命脈。
下方兩側,將領們屏息凝神,連最暴躁的趙甲也緊抿著嘴唇,粗獷的臉上罕見地露出了凝重之色。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武陽那根靜止的手指上,等待著主帥最終的決斷。
就在這時,一陣倉惶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議事廳內凝重的氣氛。
糧官幾乎是被兩名親衛攙扶著進來,他的官袍沾滿塵土,發髻散亂,臉上毫無血色。
他手中緊握的竹簡似有千鈞重,顫抖的雙手幾乎無法持穩。
“大帥…各位將軍…”
糧官的聲音破碎不堪,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艱難地擠出,
“噩耗…天大的噩耗啊!”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身子彎得像一張弓,仿佛要將心肺都咳出胸腔。
待喘息稍平,他用儘全身力氣舉起竹簡:“清算…清算完畢…所有倉廩,即便將望江官倉底朝天的翻過來,也隻夠…隻夠全軍兩月之需!”
話音未落,他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
“那三萬餘新附之眾…”
糧官的聲音帶著絕望的哭腔,
“他們…他們不是吃飯,是填無底洞啊!每日消耗遠超定額,周邊村落已如蝗蟲過境,顆粒無存!新糧…新糧無處可尋!”
最後幾句話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在議事廳內回蕩,每個字都像重錘砸在眾人心上。
“兩月…最多兩月!”
話音落下,廳內死一般的寂靜。
炭火仍在燃燒,卻再也驅不散每個人心中升起的寒意。
武陽的手指依然停在地圖的糧道上,但此刻那根手指微微顫動了一下,在他永遠鎮定的臉上,第一次掠過了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陰影。
死寂。
空氣凝固得如同鐵板。
兩個月,這個數字像冰冷的絞索,套在了每個人的脖頸上。
“砰!”
趙甲一拳砸在身旁的木柱上,震得灰塵簌簌落下。
“元帥!還等什麼?!那幫囚徒營的雜碎,才吃了兩頓飽飯就敢炸刺!今早為搶粥,打傷了我們好幾個老兄弟!依我看,這幫狼崽子根本養不熟!就該效仿古人,殺一儆百!挑幾個帶頭鬨事的,當眾剁了!看誰還敢尥蹶子!”
羽扇輕搖的諸葛長明,緩緩睜開半闔的眼眸,聲音如幽穀寒泉。
“趙將軍,躁怒無益。囚徒營騷亂,不過疥癬之疾。真正的心腹大患,在彼處——”
他羽扇微抬,指向廳外城池的方向,
“望江城內,米價一日三漲,鹽比金銀,柴薪堪比綢緞。百姓積蓄頃刻間化為烏有,怨氣鬱結,如同遍布乾柴的火山口。我軍雖刀劍鋒利,可能斬儘萬千民心否?內憂不解,縱有雄兵百萬,亦如沙上築塔。”
蘇落上前一步,鎧甲葉片摩擦,發出冷冽的聲響。
他麵容依舊平靜,但眼神銳利如即將離弦的箭矢。
“元帥,諸位。糧草乃軍之命脈,命脈將斷;新附之軍心似火藥,一點即燃;民生怨氣如沸鼎,蓋將難久。此三者,環環相扣,皆可致命。荀仲業非庸才,我軍虛實,其必窺得。若困守此城,坐待糧儘,內亂一生,敵軍趁隙而來,則大勢去矣。當此生死存亡之秋,唯有——”
嗒。嗒。嗒。
武陽那規律性的敲擊聲,戛然而止。
所有目光瞬間聚焦。
隻見武陽緩緩抬頭,眼中不再是深沉的權衡,而是一種被逼到懸崖儘頭、反而燃燒起來的駭人熾芒。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幾乎遮住了身後的火光,巨大的壓迫感席卷整個大廳。
他俯身,右手五指如鐵鉤,帶著千鈞之力,重重地砸在地圖的正中心——慶州腹地!
“既然如此!”
聲音如同九天驚雷,炸響在死寂的廳堂,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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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不等了!不去算計那六十個日夜!就在此地,在慶州,與荀仲業——決一雌雄!”
一股無形的電流瞬間穿透所有將領的身體。
“困守孤城,自耗糧秣,乃取死之道!唯有以攻代守,主動出擊,以雷霆萬鈞之勢,打出去!方能奪其糧倉,占其地盤,殺出一條生路!”
武陽語速極快,手指在地圖上迅猛劃動,每一次點落都精準狠辣,
“蘇落!”
“末將在!”
蘇落踏前一步,抱拳躬身,動作一氣嗬成,眼中戰意如烈火燎原。
“予你八千精銳!步騎混編,皆選百戰悍卒!我不要你試探虛實的微風,我要你摧城拔寨的颶風!三日!隻給你三日!必須給我拿下這裡——宿鬆!”
手指狠狠戳向地圖上扼守水陸咽喉的重城,力道之大幾乎要洞穿牛皮地圖,
“此城乃慶南鎖鑰,破之,則荀仲業糧區門戶洞開!奪其存糧,方能解我燃眉之急!告訴我,能否做到?!”
“三日之內,宿鬆必下!若不能克,末將願獻此項上人頭!”蘇落聲音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決死之氣凜然。
“好!”武陽目光如疾電,瞬間轉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