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光陰,在戰爭的絞盤上飛快轉過。
當宿鬆城易主的消息尚未完全被秋風送遠,靖亂軍的兵鋒已直指下一處更為棘手的目標——嶽西。
此地非城,乃鎖鑰。
它並非坐落於平原,而是如同巨鷹的巢穴,牢牢築在通往慶城腹地必經之路的險峻山脊之上。
一條狹窄、蜿蜒、猶如羊腸的碎石山道,是通向其上主寨的唯一路徑,最窄處僅容兩三人並肩。
山道兩側,是刀削斧劈般的峭壁,其上密布鐵蒺藜和防止攀爬的油汙。
更為致命的,是依附著山勢層層修建的箭樓、碉堡,以及那堆疊如山、隨時準備被推下的滾木礌石。
整座關隘彌漫著一股冰冷、沉默的殺意,仿佛一頭蟄伏的凶獸,等待著吞噬來犯之敵。
趙玄清與李仲庸率領的一萬五千靖亂軍精銳,此刻就列陣在這條死亡山道的起點。
隊伍肅穆無聲,隻有戰旗在蕭瑟秋風中獵獵作響。
抬頭望去,魏陽軍的青黑色旗幟在箭樓上懶洋洋地飄動,垛口後偶爾閃過守軍頭盔的冷光,一種無形的壓力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進攻者的心頭。
“他娘的,這鬼地方…”
李仲庸眯著眼,打量著那幾乎望不到頭的陡峭山道,以及山道上每一個可能傾瀉死亡的突出點,忍不住低聲咒罵了一句,
“賴紹鈞跟這李衍比起來,簡直是個沒腦子的蠢貨。這地方,擺明了是塊崩牙的硬骨頭。”
趙玄清麵沉如水,冷峻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規,一寸寸丈量著關隘的每一處細節,試圖從中找出哪怕一絲縫隙。
“元帥軍令如山,崩了牙,也得咽下去。先派一隊人上去,試試深淺,摸摸李衍的底。”
戰鼓擂響,沉悶的聲音在山穀間回蕩。
第一批擔任試探進攻的,是一個約兩千人的步兵營。
他們排成緊密的隊形,最前方的士兵將巨大的盾牌高舉過頭,連接成一片移動的鋼鐵穹頂,小心翼翼地開始沿著狹窄的山道向上仰攻。
隊伍緩慢地向上蠕動,金屬鞋底踩在碎石上發出嘩啦的聲響,除此之外,便是壓抑的呼吸聲。
山道陡峭,隊伍不可避免地拉長,像一條緩慢爬向巨獸口中的鐵鱗長蟲。
當他們艱難行至山道中段,一處相對開闊卻毫無遮掩的轉彎平台時,山頂關隘上,守將李衍冷靜得近乎無情的聲音,透過某種傳聲筒裝置,清晰地傳了下來:
“放!”
一個字,如同死神下達的指令。
刹那間,地獄之門洞開!
早已準備多時的守軍士兵們齊聲發力,將一根根需要數人合抱的巨大滾木、一塊塊棱角尖銳如獸齒的沉重礌石,沿著事先規劃好的傾斜坡道,猛地推下!
轟隆隆隆——!
巨大的聲響如同山崩地裂,滾木礌石帶著毀滅一切的動能,瘋狂地跳躍、撞擊著山壁,加速衝向靖亂軍的陣列!
與此同時,兩側箭樓和寨牆上的無數弓弩手,同時鬆開了弓弦繃緊的手指!
咻咻咻——!
密集的箭矢如同突如其來的暴雨,帶著死亡的尖嘯,從天而降,幾乎遮蔽了天空!
“頂住!舉盾!頂住!”
靖亂軍的基層軍官聲嘶力竭地怒吼,聲音卻瞬間被巨大的撞擊聲和慘叫聲淹沒。
砰!哢嚓!
沉重的滾木狠狠砸入盾陣,精鐵包邊的木盾如同紙糊般碎裂,下麵的士兵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被砸成肉泥,或是筋斷骨折,被巨大的衝擊力撞飛出去,跌落深澗。
礌石翻滾彈跳,每一次撞擊都帶起一蓬血雨和殘肢斷臂。
箭矢則從各個刁鑽的角度鑽入陣型的縫隙,甚至透過盾牌的間隙,將士兵射穿。
狹窄的山道瞬間變成了血肉磨坊。
慘叫聲、哀嚎聲、骨骼碎裂聲、岩石滾動的轟鳴聲、箭簇入肉的悶響……各種聲音交織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交響樂。
進攻隊伍徹底崩潰,幸存者連滾帶爬地向後潰退,將傷亡者和絕望留在了身後。
第一次強攻,慘烈受挫。
更糟糕的影響在軍中蔓延。
那些被安排在後續梯隊、原本就心懷忐忑的新附士兵們,親眼目睹了這地獄般的場景,看著方才還一同行軍的同袍轉眼間化為遍布山道的殘缺屍體,濃烈的血腥味隨風灌入鼻腔,極致的恐懼如同冰水,瞬間澆透了他們的心臟。
許多人臉色慘白如紙,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緊緊攥著武器的手指關節發白,畏戰與恐慌的情緒像瘟疫一樣無聲而迅速地擴散。
“將軍!不能這樣打了!這是讓弟兄們去送死啊!”
一個渾身浴血、頭盔都被打歪的統領踉蹌著跑回來,紅著眼睛對趙玄清嘶吼,他手臂上還插著一支折斷的箭矢。
趙玄清麵沉似水,下頜線繃得緊緊的,他看著山道上那片狼藉和仍在零星滾落的石塊,攥緊的拳頭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
李仲庸快步湊過來,臉色同樣難看,他壓低聲音,語速極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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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趙,硬啃不行!李衍這老烏龜沉得住氣,把這裡守得跟他娘的鐵桶一樣!必須得換個法子,不然咱們這點家底全得賠在這山道上!”
兩人迅速退後幾步,避開士兵們的視線,在一處巨石後攤開那張根據有限偵察和零星山民描述繪製的、相當粗糙的地形圖。
趙玄清的手指重重地點在主寨位置。
“正麵強攻,徒增傷亡,絕不可為。必須出奇兵,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李仲庸的目光在地圖上逡巡,最終停留在主寨側後方一片幾乎空白、隻標注著“猿猴難渡”字樣的區域,眼中閃過一絲瘋狂的賭徒般的亮光。
“來時路上,抓到個老采藥人,哆哆嗦嗦說後山有條他年輕時走過的野徑,幾乎垂直,幾十年沒人走了,但…或許並非完全無法攀爬。風險極大,但…”
“值得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