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熱化的戰鬥又持續了數日。
每一天,慶城的城牆都在承受著更加猛烈的衝擊。
魏陽軍的投石機如同不知疲倦的巨獸,晝夜不停地將碩大的石塊拋向城頭,每一次命中都引得磚石飛濺,城垛崩塌。
密集的箭雨幾乎從未停歇,壓製得守軍抬不起頭。
雲梯、樓車像是死亡的觸手,一次又一次搭上城牆,雙方士兵在狹窄的城頭展開寸土必爭的殘酷搏殺。
血煞營的傷亡尤其慘重,段梟渾身裹傷,狀若瘋魔,項莽如同血人,依舊咆哮著將衝上來的敵軍砸下城牆。
赤虎營、青龍營的將士們輪番上陣,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疲憊、血汙以及一種近乎麻木的堅毅。
傷亡數字如同不斷滴落的水珠,彙聚成令人心驚的溪流,每一天都在消耗著靖亂軍本就有限的元氣。
城內的醫館早已人滿為患,哀嚎之聲不絕於耳。
糧草雖然尚且充足,但軍械,尤其是箭矢、滾木的消耗速度遠超補充。
一種無形的絕望,如同緩慢上升的沼澤泥濘,開始悄然侵蝕著守軍的意誌。
他們能擊退一次、十次、甚至一百次進攻,但外麵是仿佛無窮無儘的二十萬大軍,而城內的兄弟,卻在一天天減少。
武陽再一次登臨城頭,目光所及,儘是斷壁殘垣和來不及清理的雙方屍骸。
空氣中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和焦糊味。
他看到一名年輕的士兵,抱著斷臂,靠著殘破的箭垛呆呆地望著城外黑壓壓的敵營,眼神空洞。
他看到幾名老兵默默地擦拭著卷刃的刀,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知道,士氣正在一點點被磨掉,單純的堅守,最終隻會迎來崩潰。
必須改變,必須找到打破這僵局的方法,否則,慶城陷落隻是時間問題。
是夜,慶城府地下深處,一間被重重親兵把守、絕對隔音的密室內,一場決定未來命運的最高軍事會議正在召開。
氣氛比之外麵的戰場,更加凝重,幾乎要凝結成冰。
室內燈火通明,巨大的慶州及周邊地域沙盤占據中央,上麵清晰地標示著敵我態勢——代表魏陽軍的黑色旗幟如同鐵桶般將代表靖亂軍的紅色旗幟緊緊圍困在慶城一點。
武陽端坐主位,臉色沉鬱。
諸葛長明坐在其側,羽扇輕搖,但眉宇間也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
下方,趙甲、趙玄清、段梟、項莽、謝戊、孫丙、李丁等各營主將,以及孫景曜、李仲庸、錢乙、韓章等副將悉數在列。
人人盔甲未解,身上大多帶著血跡和煙塵,臉上寫滿了連日征戰的疲憊與對當前困局的焦慮。
“諸位,”
武陽的聲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沙啞,
“蒙驁老賊,意圖以此疲兵之計,耗光我軍銳氣,拖垮我軍根基。連日血戰,我軍傷亡慘重,士氣亦有滑落。若再無破局良策,恐……後果不堪設想。今日召集諸位,便是要集思廣益,無論奇謀險策,但講無妨!”
帳內一片寂靜。
隻有火把燃燒的劈啪聲和眾人粗重的呼吸聲。
將領們目光死死盯著沙盤,眉頭緊鎖。
出城野戰?
兵力懸殊,無異送死。
分兵襲擾?
蒙驁用兵沉穩,防線嚴密,小股部隊出去恐怕有去無回。
固守待援?
哪裡來的援軍?
楚烈國會派援軍來?
李仲庸猛地一拍大腿,恨聲道。
“這蒙驁,真他娘的是個鐵烏龜!打又打不退,耗又耗不起!憋屈!實在憋屈!”
段梟喘著粗氣,眼珠通紅。
“元帥!給俺老段五千……不,三千敢死隊!俺今夜就去劫他娘的中軍大營!砍了蒙驁的帥旗!”
項莽甕聲附和。
“對!跟他們拚了!”
趙玄清相對冷靜,搖頭道。
“段將軍勇武可嘉,但蒙驁中軍防衛何等森嚴?隻怕未近其營,便已全軍覆沒。此舉……恐非良策。”
孫景曜歎了口氣。
“如今之勢,敵眾我寡,敵強我弱,正麵交鋒,實難取勝。唯有倚仗堅城,拖延時日,盼其糧草不濟,或後方生變……”
但他自己也清楚,這希望何其渺茫。
諸葛長明輕輕用羽扇點著沙盤上慶城的位置,緩緩道。
“蒙驁用兵,看似平鋪直敘,實則步步為營,幾無破綻。其糧道雖有百裡之遙,但沿途皆有重兵護衛,難以斷其根本。眼下……確是一盤死局。”
連智計百出的軍師都如此說,帳內的氣氛更是降到了冰點。
一股無力感在眾人心頭蔓延。
就在這一片愁雲慘霧,眾人幾乎一籌莫展之際,一個原本坐在靠後位置,一直沉默的身影,緩緩站了起來。
正是原魏陽舊將,現青龍營副將之一——藍延煜。
他的動作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隻見他步履沉穩地走到巨大的沙盤前,目光銳利地掃過那錯綜複雜的地形,最終,手指越過代表蒙驁大軍營寨的密密麻麻的黑旗,指向了慶城西北方向,距離桐城不遠的一處幾乎被所有人忽略的、標注著陡峭山巒符號的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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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山勢連綿,溝壑縱橫,在地圖上僅以粗略的筆觸勾勒,被視為難以通行的天然屏障。
“元帥,軍師,諸位將軍,”
藍延煜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在這寂靜的密室內顯得格外突兀,
“末將……或有一計,或許……可破當前死局!”
刹那間,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帶著驚疑、審視,以及一絲被絕境逼出的微弱期待。
武陽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炬。
“藍將軍有何良策?但說無妨!”
藍延煜的手指堅定地點在那片山巒的褶皺處,沉聲道。
“此地,名為‘鬼見愁’,山勢險峻,猿猴難攀,地圖上從不標注路徑。但末將早年駐防桐城時,曾因追捕一夥極其狡猾的流寇,偶然發現,其中隱藏著一條幾近湮滅的古老山道!”
他此話一出,帳內頓時響起一片低低的嘩然。
鬼見愁?
那條鳥不拉屎的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