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城大捷的餘波尚未完全平息,那份由勝利帶來的喜悅與擴張的野心,如同初春的暖流,在靖亂軍控製的土地上悄然湧動。
然而,在這股暖流北上,觸及到那座雄踞北方、睥睨天下的巨獸巢穴時,引發的卻是截然相反的反應——一場足以凍結血液的凜冬風暴,正在魏陽王都那金碧輝煌的宮牆之內迅猛積聚。
巍峨的魏陽王宮,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青銅巨獸,在秋日的陽光下閃爍著冰冷而沉重的光澤。
宮闕連綿,殿宇重重,飛簷鬥拱直指蒼穹,每一磚每一瓦都彰顯著無上的權力與威嚴。
通往正殿“承天殿”的漫長禦道兩側,持戟武士如同雕塑般肅立,甲胄鮮明,眼神空洞而冷漠,隻有偶爾掠過的飛鳥才能讓他們冰冷的眼珠產生一絲微不可察的轉動。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近乎凝固的肅殺,連最細微的交談聲在此地都顯得格外刺耳。
承天殿內,氣氛更是壓抑得令人窒息。
蟠龍金柱支撐著高聳的穹頂,穹頂之上繪著日月星辰、天神征戰圖,俯視著下方肅立的文武百官。
百官按品階分列兩側,文官紫袍玉帶,武官甲胄在身,人人低眉垂首,連呼吸都刻意放輕,仿佛生怕驚擾了那高踞於九級玉階之上、端坐在鑲滿寶石的青銅王座中的身影。
那便是魏陽王——魏猙。
他麵容依稀可見年輕時的英武,但長期的權勢浸淫和酒色侵蝕,在他臉上刻下了深深的溝壑和一種不健康的浮腫。
此刻,他並未穿著正式的朝服,僅是一身玄色暗龍紋常服,但那股久居人上、執掌生殺大權所形成的無形威壓,卻比任何華服都更能震懾人心。
他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堅硬的紫檀木禦案扶手,發出沉悶的“篤篤”聲,如同催命的鼓點,敲在每一個臣子的心頭。
就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中,殿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到近乎慌亂的腳步聲,伴隨著衛士的高聲唱喏。
“八百裡加急軍報——慶州——”
唱喏聲未落,一名風塵仆仆、甲胄歪斜、連滾帶爬的傳令兵已衝破殿門,撲倒在禦階之下,雙手高高舉起一個插著三根染血雉羽的銅管,聲音嘶啞淒厲,帶著哭腔。
“大王!慶州……慶州急報!蒙驁大將軍……兵敗慶城!身受重傷,二十萬大軍……十損六七,僅……僅剩不足八萬殘兵,已……已退守陸安郡!”
“什麼?!”
“蒙驁大將軍敗了?”
“二十萬大軍……十損六七?這怎麼可能!”
如同平地驚雷,整個承天殿瞬間炸開了鍋!
原本肅立的百官再也無法保持鎮定,驚呼聲、抽氣聲、不敢置信的低語聲響成一片。
蒙驁!那可是魏陽軍神之一,定海神針!二十萬百戰精銳!竟然敗給了剛剛崛起、名不見經傳的靖亂軍?還敗得如此之慘?!
禦座之上,魏陽王魏猙那原本漫不經心敲擊扶手的手指驟然停下,手背青筋猛地暴起。
他臉上的浮腫似乎都在一瞬間被一股洶湧的怒氣衝散,變得鐵青。
魏陽王沒有立刻發作,但那雙深陷的眼窩中,卻驟然爆射出兩道如同實質的寒光,死死釘在下方那名瑟瑟發抖的傳令兵身上,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剝。
死寂再次降臨,比之前更加沉重,幾乎要壓垮人的脊梁。
所有人都能感覺到,一股毀滅性的風暴正在王座之上醞釀。
短暫的死寂之後,是更加激烈的爆發。
“大王!”
一名身著玄甲、身材魁梧的武將率先踏步出列,聲若洪鐘,正是魏陽軍中以勇猛著稱的將領之一,厲鋒。
他須發戟張,怒目圓睜,抱拳吼道。
“奇恥大辱!此乃我大魏立國以來未有之奇恥大辱!蒙驁大將軍兵敗,非戰之罪,定是那武陽小賊用了什麼卑鄙伎倆!然,乾元已崩,天下無主,我大魏兵鋒所指,四方賓服,乃當之無愧的天下霸主!楚烈、靖亂,不過疥癬之疾,蕞爾小醜,安敢如此猖狂,挑釁天威?!若不施以雷霆手段,將其徹底碾為齏粉,四方諸侯必將群起效仿,屆時烽煙四起,國將不國!末將請大王即刻發兵,傾國之力,踏平慶州,活剮武陽,以儆效尤!”
“厲將軍所言極是!”
又一名武將出列附和,
“大王!我魏陽雄師,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豈能受此大辱?必須血債血償!臣願為先鋒,必斬武陽之首級,獻於階下!”
“臣附議!”
“末將請戰!”
主戰派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多是軍中悍將及朝中一貫主張強力鎮壓的強硬派大臣。
他們被這場慘敗徹底激怒了,魏陽霸主的尊嚴不容挑釁,唯有敵人的鮮血才能洗刷這份恥辱。
然而,在一片喊打喊殺聲中,一個相對冷靜的聲音響了起來,帶著幾分謹慎與憂慮。
“大王,諸位將軍,還請暫息雷霆之怒。”
出列的是上大夫田文,一位以老成持重著稱的文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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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躬身施禮,語氣沉穩,
“慶州之敗,確令人痛心。然,如今天下板蕩,格局未定,四方諸侯雖表麵上臣服,實則各懷鬼胎,虎視眈眈。連年征戰,國庫消耗巨大,民力已顯疲敝。”
“此次楚烈與靖亂軍聯合,其展現出的戰力與韌性,絕非尋常流寇可比。若此時再傾舉國之力,遠征南方,即便勝了,亦恐是慘勝,耗費錢糧無數,折損兵力甚巨。倘若此時其他諸侯趁虛而入……後果不堪設想啊!”
他頓了頓,觀察了一下魏陽王的臉色,繼續道。
“依老臣愚見,不若暫緩刀兵。可遣一能言善辯之士,前往慶州,對那武陽曉以利害,許以高官厚祿,令其名義上歸順我魏陽,罷兵講和。如此,我魏陽既可保全顏麵,免動乾戈,更可借此機會,休養生息,積蓄力量,暗中分化楚烈與靖亂軍之聯盟,待時機成熟,再徐圖後計,方可保萬全。”
“田大夫此言差矣!”
主戰派立刻有人反駁,
“示弱求和,隻會讓天下人以為我魏陽可欺!那武陽狼子野心,豈是區區官爵所能籠絡?此乃養虎為患!”
“正是!我魏陽以武立國,霸業乃打出來的,不是談出來的!”
“此時若不戰,威信何存?”
主和派亦有其他文臣支持,雙方引經據典,各執一詞,在朝堂之上激烈辯論起來。
承天殿內,一時間吵嚷如同市集。
端坐於王座之上的魏陽王魏猙,始終陰沉著臉,聽著下方臣子們的爭論。
主戰派的激昂與主和派的謹慎,如同兩股氣流在他心中衝撞。
他並非完全聽不進田文的勸諫,理智告訴他,長期戰爭確實消耗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