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野之上,鐵灰色的雲層低垂,仿佛要與地麵合攏,將這片飽經戰火的大地徹底吞噬。遠方傳來的不是雷聲,而是比雷霆更沉悶、更連綿不絕的聲響——那是十八萬魏陽軍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和戰馬嘶鳴混合而成的死亡交響。
魏陽軍主力,終於到了。
站在貴池城頭,武陽扶著冰冷的垛口,極目遠眺。
即便以他堅如鐵石的心誌,此刻瞳孔也不由得微微收縮。
視野所及,地平線已被一片移動的鋼鐵叢林所覆蓋。
旌旗如林,遮天蔽日,上麵猙獰的魏陽玄鳥徽記仿佛要掙脫旗麵,撲將下來。
長矛如葦,反射著慘淡的天光,形成一片望不到邊的金屬寒芒。
步兵方陣踏著沉重而規律的步伐,每一下都讓大地微微震顫。
騎兵在兩翼遊弋,如同環繞著主獵群的惡狼,奔騰卷起的煙塵直衝雲霄。
更令人心悸的是,這支大軍與之前被擊潰的池州郡守軍完全不同。
他們沉默,肅殺,行動間帶著一種百戰老兵特有的冷酷和效率。那股凝聚在一起的、幾乎凝成實質的殺氣,隔著十數裡之遙,已然撲麵而來,壓得人喘不過氣。
“加上池州郡守軍十八萬……”
武陽身側,段梟的聲音乾澀,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加上池州郡能戰的殘兵,蒙驁手裡能動用的,恐怕接近二十萬之數。而我們……”
他沒有說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靖亂軍滿打滿算,僅七萬餘人。
兵力懸殊,近乎三倍。
先前大勝帶來的振奮和驕矜,在這絕對的力量麵前,如同陽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
城頭上,不少守軍士兵臉色發白,緊握兵器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關節凸出。
“蒙驁,‘人屠’蒙驁……”
有低階軍官喃喃自語,聲音裡充滿了恐懼,
“他……他真的來了……”
“之前還不是敗在了武帥手裡,不要怕。”
武陽收回目光,臉上看不出喜怒,隻有眼底深處掠過一絲凝重。
他沉聲道。
“傳令下去,各部謹守城池,無我將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戰!違令者,斬!”
他的命令清晰而冰冷,試圖將那股正在軍中蔓延的恐慌凍結。
然而,總有人會被怒火或所謂的“榮譽”衝昏頭腦。
翌日,魏陽軍並未立刻發動全麵攻城,而是在城外十裡處紮下連綿營寨,其規整、浩大,如同一夜之間生長出的鋼鐵城池。
蒙驁派出的遊騎甚至敢肆無忌憚地逼近到城弩射程邊緣,耀武揚威。
“欺人太甚!”
段梟麾下的一員副將,名叫王銘,猛地一拍案幾,震得酒水四濺。
他性情暴烈,此前追擊池州潰兵立下些功勞,此刻見魏陽軍如此囂張,又聽得軍中流傳對方先鋒不過是一黃口小兒,心中那股因兵力對比而產生的壓抑,瞬間化為了扭曲的怒火。
“元帥用兵謹慎,但我等豈能做縮頭烏龜?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某家這就去取了那魏狗先鋒的首級,煞煞他們的銳氣!”
段梟勸阻道。
“王銘!不可魯莽!主公有令……”
“將軍!”王銘梗著脖子,
“末將隻需本部三千兵馬!若不能勝,甘當軍令!”
他不等段梟再次下令,竟直接轉身出帳,點齊本部人馬,轟然打開城門,殺了出去。
武陽聞訊趕至城頭時,王銘已率部衝向魏陽軍前陣。
魏陽軍陣營前方,一員年輕小將勒馬而立,手持一杆亮銀槍,看著衝殺而來的靖亂軍,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他便是蒙驁麾下先鋒,年僅十八的蒙琰,蒙驁之侄,人稱“小狼崽”。
“來將通名!某槍下不斬無名之鬼!”
王銘怒吼,揮舞著長刀策馬狂奔。
蒙琰嗤笑一聲,都懶得回話,一夾馬腹,戰馬如離弦之箭般迎上。
兩馬交錯!
寒光一閃!
沒有想象中的激烈纏鬥,甚至沒有第三回合。
第一回合,王銘勢大力沉的一刀被蒙琰輕巧卸開;
第二回合,蒙琰的槍尖如毒蛇出洞,點碎了王銘的刀鐔;
第三回合,亮銀槍化作一道銀電,直接洞穿了王銘的咽喉!
王銘臉上的狂怒凝固,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穿透自己脖子的槍杆,隨即身體一歪,栽落馬下。
“將軍!”
三千靖亂軍士卒驚駭欲絕。
“殺!”
蒙琰抽出長槍,看也不看地上的屍體,槍尖前指。
他身後,早已蓄勢待發的魏陽鐵騎如同決堤洪流,轟然撞入因主將陣亡而陷入混亂的靖亂軍之中。
屠殺,一麵倒的屠殺。
三千人馬,連像樣的抵抗都未能組織起來,便被絕對優勢的魏陽騎兵衝散、分割、踐踏、屠戮。慘叫聲、兵刃碰撞聲、戰馬嘶鳴聲混雜在一起,譜寫成一首殘酷的死亡樂章。
僅僅一刻鐘,城外便隻剩下滿地狼藉的屍體和肆意縱橫的魏陽騎兵。
蒙琰用槍尖挑起王銘的首級,朝著貴池城頭肆意大笑,聲音透過曠野傳來,雖不清晰,但那極致的羞辱感,卻重重地砸在每個守軍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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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頭上,一片死寂。段梟雙目赤紅,拳頭握得咯咯作響,卻無力反駁這血淋淋的現實。
武陽麵無表情,但緊抿的嘴唇透出他內心的波瀾。
他看著城外耀武揚威的魏陽騎兵,以及遠方那如同洪荒巨獸般沉默的魏陽大營,知道不能再有任何僥幸。
“傳令。”
武陽的聲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
“放棄所有外圍據點,焚毀無法帶走的物資。段梟部退守東至,徐林部退守石台,中軍隨我坐鎮貴池。依托城防,步步堅守!”
他沒有責備段梟約束部下不力,因為此刻任何內耗都毫無意義。
王銘的愚蠢和死亡,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訴了所有人,在蒙驁的絕對力量麵前,任何貿然的野戰都等同於自殺。
命令迅速傳達下去。靖亂軍開始有序地、帶著屈辱和悲憤,放棄他們此前浴血奪取的陣地,收縮防線,退入東至、石台、貴池三座城池之中。
戰爭的主動權,在蒙驁大軍兵臨城下的那一刻,便已易手。
靖亂軍從主動進攻的獵手,轉為了依托城防苦苦支撐的獵物。
巨大的陰影,籠罩在三城上空,壓抑得讓人窒息。
而就在武陽主力麵臨蒙驁泰山壓頂般的威脅時,他們的後方,慶州,也正燃起熊熊戰火。
……
慶州,慶城。
相比起貴池前線那令人絕望的兵力對比,慶州的局勢,在表象之下,隱藏著更深的危機。
魏陽軍先鋒大將夏侯傑,率五萬精銳,一路勢如破竹,兵臨慶州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