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不像先前那般平靜而寧和,反而像是在平靜的天空裡,伴隨著狂風呼嘯之聲與黑壓壓的烏雲凝聚,似有“黑雲壓城城欲摧”般,宛若有“變數”告知之事的到來。
隻不過…曾任魯國史官的左丘明先生,對此卻顯得波瀾不驚,反而是十分從容淡定,他好似已經知道這一時刻就是他要告彆這魯國國中國都曲阜繁華城市,向著自己原先的故鄉往返旅途啟程的日子。
早在先前,孔子以及與他有過很好交際的朋友們,以及他曾經的學生。在聽聞這件事情,也是紛紛以簡牘代信,來詢問他相應的情況。
“左丘子此去歸鄉,路途遙遠,需多備些禦寒之物。”簡牘上是孔子的字跡,筆鋒沉穩,末尾還綴了句“吾與弟子們待君歸鄉後,當親往探望”,墨跡未乾似的,透著故人的溫厚。
另有一卷是他早年教過的學生所書,字裡行間滿是急切:“先生為何突然決意歸鄉?曲阜尚有諸多未竟之事,弟子們還盼著再聽先生講《春秋》舊聞。”簡牘邊緣被摩挲得有些毛糙,想來是遞信人一路急趕,指尖反複碰過的痕跡。
還有一卷來自常與他論史的老友,倒是懂他心性,隻寫了“歸鄉如返本心,先生素來通透,此去當是自在。若遇風霜,可往城西舊友處暫歇”,末尾壓著一枚小小的墨印,是他們當年共論史書時常用的標記。
左丘明將這些簡牘一一摞好,放在案頭的舊書旁。窗外的風更緊了,卷著烏雲往窗欞上撞,他卻抬手撫了撫案上的《國語》初稿,指尖在“社稷”二字上輕輕頓了頓。“該走了。”他對自己輕聲說,聲音混著風聲,卻穩得像腳下的青石板——曲阜的繁華是盛景,可故鄉的田埂與舊宅,才是能讓筆鋒落得更踏實的地方。
隨即他喚來仆從,將簡牘與書稿仔細裝箱,自己則取了件舊棉袍披上。出門時,烏雲已壓得極低,可他回頭望了眼熟悉的史官府,再低頭看了看懷中緊抱的、記滿了鄉路的簡牘,腳步竟邁得輕快起來。風卷著衣袍角往後飄,倒像給這趟歸程,添了些自在的尾韻。
此時不久,正如那句傳世的名言所言“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老師左丘明先生的家中突遇重大變故。先是官府莫名派兵上門,甲胄的寒光映著庭院的石階,兵士們手持文書一遍遍盤問家中過往諸事,竹簡翻得簌簌作響,箱櫃被拖拽的聲響撞在梁柱上,驚得簷下的雀鳥撲棱棱飛散,闔府上下從晨昏到日暮都懸著一顆心,連灑掃的仆役都斂聲屏氣,生怕觸怒了這群不速之客。
緊接著,幾位相伴多年的師哥師姐終究扛不住這連番動蕩。那位總愛在晨讀時替我們訂正筆法的大師兄,收到了老家傳來的急信——黃河泛濫衝毀了田舍,老父在信中泣血催促他回鄉重整生計,他攥著信紙在書房枯坐了半宿,臨行前將自己批注的《春秋》抄本塞進我手中,喉頭滾動著隻說了句“先生那邊……勞你多照看”;還有那位擅長鼓瑟的三師姐,她本就憂心時局,見官府查抄之事牽連漸廣,怕留在先生身邊惹來更多禍端,趁著一個微雨的清晨收拾了行囊,琴箱上的銅鎖在門廊下晃出細碎的聲響,隻留下一封書簡,說要去南邊的魯國投奔隱居的叔父,盼著亂世中能尋一處安穩地繼續研習音律。
屋漏偏逢連夜雨,左丘明的妻子本就因春日風寒染了微恙,平日裡不過咳嗽幾聲,可自打官府上門後,她夜裡總被翻箱倒櫃的聲響驚醒,白日裡又要強撐著安撫下人、為先生備藥,驚懼與憂思像藤蔓般纏得她日漸憔悴。那日清晨我去請安時,見她倚在窗邊咳嗽得直不起身,帕子上竟染了點點猩紅,不過三五日的光景,便已形容枯槁。先生守在床前親自煎藥,渾濁的淚水混著藥汁滴在爐邊的青磚上,終究沒能留住她——她咽氣時正是暮春,院中的海棠落了滿地,像是替這深宅鋪了層悲戚的殮衣。
而屋外的亂世更不待人喘息,北邊的狄人趁著中原諸侯紛爭,帶著鐵騎踏過邊境的長城,西邊的秦國也遣兵襲擾函穀關,烽火台的狼煙一日三起,從天邊滾滾而來,連城中的孩童都知道,又有城池要陷了。驛站傳來的軍報堆在案頭,墨跡被先生枯瘦的手指摩挲得發皺,家破人亡的悲戚與國難當頭的危急,像兩副沉重的枷鎖,套在他佝僂的肩上。
更讓人心如刀絞的是,先生的眼疾本就時好時壞,經此連番折騰,視物愈發模糊。起初是看竹簡上的字跡要湊得極近,後來連窗欞外的日影都成了一團昏黃的光暈,那日他想提筆寫封書信,筆尖在竹簡上懸了半晌,終究落不下去,枯槁的手指撫過自己斑白的鬢發,長歎聲震得燭火都晃了晃。他望著銅鏡裡自己溝壑縱橫的麵龐,想著年輕時執簡秉筆、在朝堂上直書史事的意氣,再看看如今雙目昏聵、連家門都快認不清的模樣,隻覺一腔報國熱血都被這亂世與老病熬成了冷灰。
“罷了,罷了。”他對守在身邊的我喃喃道,聲音裡帶著釋然,也藏著不甘,“這史官的職務,怕是再難勝任了。”三日後,他親自寫下辭呈,將那枚伴隨多年的銅印用錦緞裹好,托人送入宮中。遣散仆役的那日,他站在空蕩蕩的庭院裡,陽光透過他花白的發隙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銀。“回肥城去吧,”他轉過身,雖然看不見我的臉,卻準確地朝著我的方向,“那裡有先祖的墳塋,還有我未寫完的書稿。”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馬車駛出都城時,城門處的守軍正在盤查過往行人,遠處的烽火仍在天際燃燒。先生靠在車壁上,手中摩挲著一卷殘破的竹簡,顛簸的車轍裡,載著一位老者的殘年,也載著亂世中一份未曾熄滅的執念。
暮色將臨時分,曾申捧著整理好的竹簡站在廊下,見先生望著空蕩蕩的庭院出神,終究按捺不住上前一步:“先生,弟子已將書簡捆紮妥當,明日一早便可隨您啟程。”他身後的王嘉正清點著筆墨,聞言也應聲:“弟子早已去信家中說明緣由,往後便侍奉先生左右。”另有幾位年少的師弟師妹,雖麵帶稚氣,卻都挺直了脊背,手中攥著收拾好的行囊——他們是這場變故中僅存的追隨者,決意要陪著這位飽經風霜的老者回到肥城故裡。
歸鄉的路走得顛簸,車輪碾過坑窪的土路時,竹簡便在車廂裡發出細碎的碰撞聲。到了肥城舊舍,隻見斷壁殘垣間爬滿了藤蔓,院中那棵老槐樹倒還硬朗,隻是枝椏上積了層厚厚的塵。鄉鄰們聽聞左丘明歸來,紛紛提著米糧趕來幫忙,有的修補漏雨的屋頂,有的清掃滿院的敗葉,曾申帶著師弟們在東廂房辟出一間書舍,將隨車帶來的竹簡分門彆類碼放整齊,陽光透過窗欞照在竹片上,映出密密麻麻的字跡,倒像是把都城的文脈也牽到了這鄉野之間。白日裡,他們幫著先生劈柴挑水,夜裡便圍坐在油燈下,聽先生口述往事,再一筆一劃抄錄下來,燭火搖曳中,倒也驅散了幾分亂世的寒意。
安頓下來的日子,左丘明便將全部心神投入到《左傳》的收尾工作中。起初他還能借著微光辨認字跡,便伏在案前逐字修訂,枯瘦的手指撫過竹簡上的刻痕,仿佛在撫摸曆史的肌理。可眼疾終究一日重過一日,到後來連燭火都成了一團模糊的光暈,他便讓弟子們輪流誦讀,自己閉目靜聽,偶有疏漏處,便開口指正:“僖公二十三年那段,‘退避三舍’的緣由還需再補注幾句。”聲音雖輕,卻字字清晰,仿佛那些沉睡的史實在他心中從未褪色。
待《左傳》定稿那日,他摩挲著裝訂好的書卷,忽然長歎一聲:“還有未儘之事啊。”眾人方知,他心中早已醞釀著另一部典籍。隻是此時,他的雙眼已全然沉入黑暗,連晝夜都難以分辨。於是每日清晨,王嘉便端坐在先生榻前,備好筆墨,聽他口述《國語》的篇章。左丘明的聲音時而低沉如古鐘,講述著周室衰微的無奈;時而激昂如戰鼓,描繪著諸侯爭霸的壯闊。講到動情處,他會猛地攥緊拳頭,指節泛白;談及忠烈之士,又會哽咽難言。王嘉則屏息凝神,將每一個字都刻在竹簡上,偶爾抬頭望見先生深陷的眼窩,雖無光亮,卻似有星辰在其中閃爍——那是曆經劫難卻從未熄滅的誌火。
一日,王嘉抄錄到越王勾踐臥薪嘗膽的典故,忽然停下筆來,望著案上堆疊的書稿,又看看先生鬢邊新增的白發,心中忽然湧上一股熱流。他想起先生常說的“述往事,思來者”,想起那些在亂世中失散的師友,想起城門外連綿的烽火,忽然明白了這份堅守的意義。夜裡,他在日記中寫道:“先生目盲而心明,身殘而誌堅,這不正是太史公‘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的先聲嗎?”自此,他愈發刻苦,白日裡侍奉先生左右,將口述的字句反複核對;夜裡便獨自在燈下研讀典籍,遇有疑難處,便對著月光苦思,蚊蟲叮咬也渾然不覺。他常對師弟師妹們說:“先生用黑暗換來了光明,我們便要用筆墨守住這份光明。”
某個落雪的清晨,左丘明忽然問王嘉:“窗外的梅花開了嗎?”王嘉探頭一看,果然見院角的梅枝上綴滿了花苞,便笑著回:“快了,等開了第一朵,便折來給先生聞香。”左丘明聞言笑了,笑聲裡帶著釋然:“好啊,正好給《國語》的末卷作個記號。”話音未落,曾申從書舍匆匆趕來,手中舉著一卷新抄好的竹簡:“先生,《晉語》這卷定稿了!”
雪光映著窗紙,將三人的身影拓在牆上,倒像是一幅無聲的畫卷。亂世的寒風仍在窗外呼嘯,可這間小小的書舍裡,卻因筆墨與信念,生出了足以對抗歲月的力量。
話說回來,就在這“變故”所帶來的一係列影響發生之後不久,隻見在左丘明先生的臨時居住院落中,現在已經是中老時期的左丘明先生先是朝王嘉、曾申、荀子、卜子夏,以及其他幾位弟子看了看,緊接著在清咳幾聲,隨後很快便道出他決定在這春秋末期至戰國初年諸侯紛爭愈演愈烈、戰事不斷之景,離開魯國國都曲阜,帶著原先書庫裡的竹簡卷帛,踏上歸往故鄉都君莊的旅途,繼續完成編年體史書《左傳》、國彆體史書《國語》等著作典籍的旅途。
在此之前,針對原先幾位弟子,因為各自的誌向決定與他告彆,踏上全新的征途一事,他還就此詢問起王嘉、曾申、荀子、卜子夏,以及其他弟子們相對應的看法。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你們先前說,要各奔前程——或入仕輔君,或遊方講學,我都記著。”左丘明的指尖在案頭一卷舊竹簡上輕輕點著,那是他早年為弟子們批注的《春秋》章句,邊角已被翻得發毛,“如今我要歸鄉續書,倒也想問你們,真打定主意了?”
話音剛落,卜子夏先起身拱手,他年少時便跟著左丘明習《詩》,此刻聲音朗朗:“先生,弟子早想往西河去。聽聞那裡學子雖多,卻少人係統講《詩》《易》,弟子想把先生教的‘以史證經’之法傳下去——就像先生您當年在曲阜書庫,逐字校勘竹簡那樣,一點點把道理說透。”他說著,目光落在牆角堆著的書稿上,那裡有他抄錄的先生批注,每一頁都按先生教的法子,標著“某年某月校”的小注。
曾申跟著站起,他性子沉穩,說話卻帶著韌勁:“弟子打算回南武城。家父曾參)常說,‘吾日三省吾身’,弟子想先在鄉中設個小塾,教鄰裡孩童識文斷字。先生您總說,史書是寫給所有人看的,弟子先教他們認字,將來他們若能讀《左傳》,便也算先生的學問落了地。”他順手拿起案上一卷簡牘,正是左丘明剛寫就的《國語》殘篇,“這卷弟子已抄了副本,帶在身上,路上也好時時溫習。”
王嘉卻沒起身,隻望著窗外被風吹得搖晃的竹影,輕聲道:“先生,弟子想跟著您回都君莊。書庫裡的竹簡卷帛重,路上需人打理;您夜裡校書,也得有人研墨鋪紙。弟子誌不在仕途,隻愛這案頭的筆墨、簡上的史事——跟著先生續完《左傳》,便是弟子最好的前程。”
荀子那時尚年少,站在弟子中,聲音還帶著些稚氣,卻字字懇切:“先生,弟子想先隨王嘉師兄送您歸鄉,待您安頓好,再往稷下學宮去。聽聞那裡有各國學者論道,弟子想去聽聽他們說‘禮法’‘人性’,將來再回來告訴先生——說不定,還能為先生的史書,補些列國新事呢。”
左丘明聽著,枯瘦的臉上慢慢浮起笑意,他抬手揮了揮,示意眾人坐下:“好,都好。”他清咳兩聲,目光掃過滿室弟子,像當年在書庫為他們講“鄭伯克段於鄢”時那樣溫和,“入仕的,便記著‘以史為鑒’,莫要學那些爭權奪利的諸侯;講學的,便守著‘因材施教’,彆嫌鄉野孩童底子薄;跟著我的,便耐住性子,都君莊的油燈暗,抄書的手會酸——可你們要記著,不管往哪去,手裡的筆、心裡的理,彆偏了就好。”
他說著,從懷中摸出幾枚小小的木牌,分給眾人:“這是都君莊的方向牌,木頭上刻了村前那棵老槐樹的樣子。將來不管在哪,若想回來看看,順著牌子找;若不想回來,看著牌子想想今日的話,也就夠了。”
木牌被弟子們攥在手裡,帶著先生掌心的溫度。窗外的風還在刮,烏雲卻似散了些,漏下幾縷微光,落在案頭的竹簡上,把“君子務本”四個字照得亮亮的——就像他們此刻的心,雖要各赴前路,卻都係著同一段從先生這裡學來的光陰。
於是乎,在這之後不久,隻見王嘉和其他師兄妹們一同在幫助老師左丘明將原先已經整理大半的竹簡絹帛依次裝入車馬廂中之後不久,看著分道揚鑣各奔前程的幾位師兄妹,王嘉此時此刻的內心也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悵然若失之感。
伴隨著“軲轆——軲轆——”的沉緩滾動,像老鐘擺晃過時光的刻度,每一下都帶著木輪與石麵的摩擦,粗糲裡裹著穩當。車軸偶爾“吱呀”一聲,是久行的木軸在吐息,與馬蹄“嗒、嗒、嗒”的脆響疊在一處,蹄鐵磕著路麵凸起的石子,濺起零星的“篤”聲,混著車廂板輕微的晃動聲,在風裡織成一串移動的調子。
而在返回老師左丘明的故鄉都君莊的途中,因為今天的這件事情,王嘉的內心此時此刻也是五味雜陳,他在低頭沉思片刻後,便與身旁的老師左丘明,以及荀子和其他幾位與他一塊兒同行的師兄妹,商討起方才這番事情的感思與感悟來。
“先生,方才子夏師兄說要去西河講學,曾申師兄要回南武城設塾,弟子瞧著他們拱手作彆的樣子,心裡頭空落落的。”王嘉攥著車簾的手緊了緊,指節蹭過粗布上的補丁——那是先前幫先生整理竹簡時,被竹茬劃破後補的,“明明知道是各有前程的好事,偏生舍不得。”
荀子在一旁點頭,懷裡還抱著卷剛抄好的《左傳》殘篇,紙角被風掀起個小邊:“王嘉師兄說得是。方才子夏師兄把他抄的《詩》注留給我時,還說‘若遇不解,便往西河尋我’,可這路途遙遠,真要再聚,不知是何年了。”他說著,指尖在注本上的朱批處摸了摸,那是子夏仿先生的筆意改的,一筆一劃都透著熟稔。
左丘明靠在車廂壁上,聽著弟子們的話,枯瘦的手指在膝頭慢慢敲著,像在數車軸轉動的節拍。“你們記著,”他緩緩開口,聲音被車輪的“軲轆”聲揉得溫軟,“當年我在曲阜書庫,見著那些散亂的竹簡,也覺得慌——這篇缺了‘夏’,那卷漏了‘商’,像極了此刻你們各奔東西的樣子。可後來慢慢校勘、編排,才知每一卷都有它該在的位置。”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他頓了頓,抬手示意王嘉遞過案上的水囊,抿了口溫水又道:“子夏去西河講《詩》,是讓‘風’‘雅’‘頌’落進更多人心裡;曾申設塾教孩童,是讓字裡的道理往鄉野裡紮;你們跟著我回都君莊,是讓史書的骨血續得紮實——就像這馬車,車輪往前滾,車廂載著書,馬蹄踏著地,各有各的用處,卻都是往前行。”
車外忽然傳來幾聲鳥啼,是歸巢的麻雀擦著車簷飛過。王嘉掀開車簾望了望,遠處的田埂已染上暮色,隱約能看見村落的炊煙。“先生說得是,”他回頭時眼裡亮了些,“方才弟子還在想,若將來師兄們講學、入仕,遇著列國的新鮮事,說不定還能托人捎給先生,補進《國語》裡呢——就像當年我們在書庫,幫先生找散佚的竹簡那樣。”
荀子跟著笑了:“是啊!等我去了稷下學宮,若聽見哪家諸侯有賢行,或是有失德之事,都記下來。先生常說‘史書要記真事’,這些不都是真事?”
左丘明看著弟子們眼裡的光,嘴角慢慢牽起笑意。車軸又“吱呀”響了一聲,像是在應和,馬蹄踏過一條小溪,濺起的水聲清淩淩的,混著車廂裡的絮語,纏在風裡往前飄。王嘉低頭看了看腳邊的書箱,裡麵的竹簡被墊得穩穩的,每一卷都貼著他寫的小簽——他忽然覺得,這一路或許不短,可隻要這些竹簡在、身邊的人在,再遠的路,也能走得踏實。
很快,經過一段時間的風雨兼程,他們終於如願以償的回到了左丘明先生的故鄉都君莊。
然而…都君莊裡的景象,並不像他們所想的那樣,是處於盛世太平時代的安寧祥和,百姓安居樂業之景。
在這春秋末年與戰國初年交界之際,不必說規模較大且實力較強的縣邑城莊地區,就連著尚處偏遠轄地的都君莊,其中的青壯年人口,要不就是被征召入軍,要不就是去服徭役,或者是為了養家糊口決定四處奔波,已然不是原先那般生機盎然且充滿活力之景,莊中隻留下了少量青壯年,大部分左鄰右舍鄉鄰社人,都已經是兩鬢斑白的老人以及孩童。
眼見與原先那般場景突然出現巨大“落差”,再次踏上故土的老師左丘明先生,在回到原先自己的老屋舍之前,也是情不自禁的傷感起來。
“唉…”
左丘明抬手撫了撫老屋院牆上斑駁的磚痕,指腹蹭過一道舊裂縫——那是他年少時爬牆掏鳥窩留下的,如今竟還在。風卷著院角的枯草往腳邊跑,他望著不遠處曬穀場上坐著的幾個老人,他們正眯著眼編草鞋,手裡的麻線繞來繞去,動作慢得像簷下漏的雨。
“原先這時候,曬穀場該滿是孩童追著跑,壯年人扛著鋤頭往田裡去,”他聲音輕得像怕驚了什麼,“你張阿公的兒子,當年總愛搶我家院裡的棗子,說要給從軍的哥哥留著;還有你李阿婆的小女兒,會唱采桑的調子,編的草鞋上總繡著小花……”
王嘉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曬穀場的石碾子上落著層厚灰,旁邊堆著半筐沒剝完的豆子,幾個梳羊角辮的孩童蹲在旁邊撿石子,見他們過來,怯生生往老人身後躲。“先生…”王嘉輕聲道,“方才進村時,我見村口老槐樹下新立了塊木牌,上麵刻著‘從軍未歸’的名字,許是……”
“許是都去了該去的地方。”左丘明接過話,轉身往老屋走,腳步慢了些,褲腳掃過院門檻上的青苔,“當年我離莊時,你張阿公還拍著我肩說,‘讀書人要記著莊裡的事’,如今回來,倒真要好好記記了。”
進了老屋,塵埃在從窗欞漏進的光裡飛。荀子忙著掃地,王嘉去整理堆在牆角的書箱,左丘明卻徑直走到屋角那張舊木桌前——桌上還擺著個缺了口的陶硯,硯台裡的墨早已乾硬,卻能看出當年被磨得光滑的弧度。他坐下時,椅子“吱呀”一聲,像在歎口氣。
“先生,您看這牆上!”荀子忽然指著東牆喊。眾人看過去,隻見斑駁的牆皮上,還留著幾行模糊的刻字,是孩童的筆跡,寫著“今日采桑三筐”“阿爹明日歸”,旁邊畫著歪歪扭扭的小人,手裡舉著鋤頭。
左丘明望著那些刻字,眼眶慢慢紅了。“這是當年莊裡孩童刻的,”他抬手輕輕碰了碰,“他們不識字,就找我教,教一個字,刻一個在牆上……如今這些孩子,怕是也長成壯年,要麼在軍中,要麼在他鄉了。”
王嘉端來盆清水,想擦一擦桌麵的灰,左丘明卻擺擺手:“先不擦。讓這些塵埃留著,就像留著這些年的事——我續《左傳》,寫《國語》,原是想記列國的興衰,如今看來,莊裡的這些事,樁樁件件,不也是史書裡該有的骨血?”
他說著,從書箱裡抽出一卷空白竹簡,放在桌上。陽光落在竹簡上,泛著淡淡的黃,像極了老槐樹的皮。“王嘉,研墨。”他道,聲音裡沒了方才的傷感,倒添了些沉實,“咱這史書,就從都君莊的今日寫起——讓後來人知道,這亂世裡,不光有諸侯的戰車,還有莊裡的老人、孩童,還有這牆上沒刻完的字。”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硯台裡的水慢慢黑了,左丘明握著筆,筆尖懸在竹簡上,遲遲沒落下。風從窗縫鑽進來,吹得桌上的空白竹簡輕輕晃,像在等他寫下第一個字,也像在等那些未歸的人,輕輕應一聲。
時光轉瞬即逝,轉眼便來到了第二天…
而王嘉與荀子,以及其他師兄妹,在跟隨老師左丘明的腳步,和他一樣儘心儘力收拾打掃完角落裡爬滿蛛絲蛛網,且落滿塵灰的舊屋子。同時再將原先分批分類儲藏在書箱中便於攜帶的竹簡卷帛按照原先在老院落書庫所擺放的位置一一碼放整齊後不久,針對都君莊和其他地區當下之“窘境”,還有老師左丘明前日剛踏上故土略顯沉重的心緒,他們彼此之間也是相互交流討論起來。
荀子正用布巾擦拭著窗台的舊案幾,案角磨出的木紋裡還嵌著些陳年墨痕,他邊擦邊歎:“昨日進村時我數了,莊裡十戶有八戶院門是虛掩的,曬場上的石碾子都蒙著厚灰。那些老人編的草鞋堆在牆根,怕不是編來等著從軍的兒子回來穿的。”
王嘉剛把最後一摞竹簡碼在靠牆的木架上,聞言直起身,指節敲了敲竹簡側麵:“先生昨日對著牆上的刻字發愣時,我就瞧出他心思了。他總說史書要‘見微知著’,如今莊裡的青壯少了,孩童多了,這哪是小事?怕是列國皆是如此。”
旁邊幫忙整理陶甕的師妹接了話:“昨夜裡我聽見先生在院裡咳嗽,還對著月亮念‘靡室靡家,獫狁之故’,怕不是想起《詩經》裡的句子,觸景生情了。”
正說著,院門外傳來“吱呀”一聲,是左丘明從村頭回來,手裡捏著幾枝剛抽芽的柳梢。他見弟子們圍在院裡,便把柳梢往石桌上一放:“方才路過張阿公家,他孫女給的,說莊東頭的柳樹冒新綠了。”
王嘉忙遞過竹凳,荀子去倒了碗溫水。左丘明坐下,指尖撚著柳梢上的嫩芽,輕聲道:“你們方才在說莊裡的事?”
王嘉點頭:“弟子們在想,先生是不是在愁,這亂世裡的百姓日子難,史書該怎麼記才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