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聲音整齊劃一,卻又透著說不出的荒誕與悲涼。
他們恭賀著一個暴君的“孝心”,讚美著一場注定用鮮血和屈辱堆砌的盛宴。
李璘冷眼看著這幅眾生百態圖,眼底沒有絲毫動容。
他揮了揮手,就像驅趕一群蒼蠅。
“去吧。”
兩名內侍連滾帶爬地起身,幾乎是逃也似地衝出了太極殿,奔向興慶宮的方向。
此刻的興慶宮,早已不複往日的歌舞升平。
殿宇依舊巍峨,隻是籠罩在一片死氣沉沉的氛圍裡。
李隆基身穿一身常服,正在殿內焦躁地來回踱步。
這些日子,他被軟禁於此,與外界隔絕,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圈,兩鬢的白發也愈發刺眼。
但他心中,還燃燒著一團火。
一團複仇的,充滿希望的烈火。
“安祿山……史思明……”
他口中反複念叨著這兩個名字,眼神中透著病態的狂熱。
“快了,就快了……朕的四十萬大軍,很快就會踏破長安城!”
“璘兒……你這個逆子!朕要親眼看著你被千刀萬剮!朕要讓你知道,誰才是這大唐真正的主人!”
他沉浸在自己幻想的血腥勝利中,臉上甚至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就在這時,殿門被輕輕推開,兩個麵色慘白的內侍走了進來,躬身行禮。
“啟稟太上皇,陛下……請您前往太極殿。”
李隆基的動作停住了。
他緩緩轉過身,眯起眼睛打量著這兩個內侍。
他從他們控製不住顫抖的身體和閃躲的眼神裡,讀出了不尋常。
“哦?他請朕?”
李隆基冷笑一聲,心中愈發篤定。
逆子撐不住了!
一定是河北的軍情讓他焦頭爛額,他這是要向自己低頭求饒了!
想到這裡,李隆基心中湧起報複的快感。
他挺直了腰杆,威嚴地整理了一下衣袍。
“擺駕!”
他要親眼去看看,那個逆子是如何在他麵前搖尾乞憐的!
當李隆基在一眾內侍的簇擁下,重新踏入太極殿時,他昂首挺胸,臉上帶著勝利者的高傲。
然而,這股高傲在他踏入殿門的那一刻,便瞬間凝固了。
濃鬱的、甜腥的血氣,混雜著死亡的腐朽味道,直衝他的鼻腔。
他下意識地皺起眉頭,目光投向殿中。
整個朝堂鴉雀無聲,文武百官垂首而立,如同一尊尊沒有生命的泥塑。
那種壓抑到極致的寂靜,讓李隆基的心猛地一沉。
不對勁。
太不對勁了。
他的目光順著百官讓開的通道,一路向前,最終,定格在了禦階之下。
那裡,擺放著一個打開的木盒。
盒中,兩顆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頭,正雙目圓瞪,死不瞑目地望著宮殿的穹頂。
一張肥碩油膩,一張精悍凶狠。
正是他日思夜盼的“救星”——安祿山與史思明!
“轟——!”
李隆基隻覺得腦子裡有什麼東西轟然炸開,眼前瞬間一片血紅。
那兩顆人頭,化作了兩隻血淋淋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將他所有的幻想、所有的希望、所有的依仗,都狠狠捏成了碎片!
他的身體劇烈地晃動了一下,臉色在瞬間褪儘了所有血色,變得比死人還要蒼白。
“不……不可能……”
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整個人向後踉蹌了一步,若非身旁的內侍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恐怕已經癱倒在地。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最後的希望,他翻盤的唯一底牌,就這樣變成了兩顆盛放在木盒裡的頭顱,被他那個逆子,用最殘忍、最直接的方式,呈現在了他的麵前。
就在他魂飛魄散之際,一個平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李璘從龍椅上站起,緩步走下禦階。
他每走一步,都踩在李隆基的心臟上,讓他的絕望更深一分。
李璘停在了李隆基的麵前,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模樣,臉上露出了一個堪稱溫和的笑容。
“父皇,”
他的聲音輕柔,是在對最敬愛的父親噓寒問暖,“您看,那些擾亂您心神的叛賊,兒臣已經替您解決了。”
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李隆基的肩膀,那動作親昵,卻讓李隆基感到刺骨的冰寒。
“父皇,您不是一直想辦萬國壽宴嗎?”
“兒臣這就為您操辦,一定辦得轟轟烈烈,萬國來朝,為您賀壽!”
每一個字,都一把淬毒的刀子,狠狠紮進李隆基的心窩。
為他賀壽?
不,這是在為他送葬!
李隆基猛地抬起頭,一雙渾濁的老眼裡,此刻充斥著滔天的恨意與無儘的絕望。
他死死地盯著李璘那張年輕而冷酷的臉,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
他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從牙縫裡,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那句話:“璘兒!”
“你……真是……孝順啊!”
李璘那張年輕而冷酷的臉上,看不到一毫的情緒波動。
他平靜地注視著李隆基那張因極致恨意而扭曲的臉,在欣賞一件有趣的藝術品。
“孝順?”
他輕輕重複著這個詞,尾音拖得極長,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嘲諷。
“父皇過譽了。兒臣所為,皆是為父皇分憂,為大唐江山永固。”
話音落下,他不再看李隆基一眼。
這輕描淡寫地轉身,一記無形的耳光,狠狠抽在李隆基的臉上。
曾經高高在上、主宰生殺的君王,此刻連讓兒子多看一眼的資格都失去了。
他成了一件擺設,一個李璘用來向天下宣告自己“孝道”的工具。
李璘拾階而上,玄色的龍紋袍角在身後劃出冷硬的弧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