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自李璘篡位以來,從未如此沸騰過。
消息一夜之間燒遍了長安的每一條街巷。
武悼天王冉閔,率乞活軍,已至城外十裡!
西域三十六國聯軍,三十萬顆人頭,儘數在此!
百姓們瘋了湧上街頭,他們要親眼看看那傳說中殺胡如屠狗的無雙猛將,要看看那支從屍山血海中歸來的鐵血雄師。
他們擠滿了朱雀大街,爬上了屋頂,探出了窗口,每一個縫隙都塞滿了攢動的人頭和興奮的眼睛。
朱雀門外,早已清出了一片巨大的空地。
金吾衛排成銅牆鐵壁,將狂熱的民眾死死攔在外麵。
可那山呼海嘯聲浪,依舊一波高過一波,幾乎要將巍峨的城樓掀翻。
興慶宮內。
李隆基將一隻上好的白玉茶杯狠狠摜在地上,碎片四濺。
他胸膛劇烈起伏,花白的頭發散亂,那張曾經威嚴無上的臉,此刻憤怒而扭曲。
“他……他敢!”
“他怎麼敢!”
李隆基的聲音嘶啞。
他指著前來傳旨的那個麵無表情的內侍,手指抖得不成樣子。
“讓朕,和太子,去朱雀門外,迎接一個臣子?”
“他把朕當什麼了?把大唐的體麵當什麼了?!”
一旁的李亨,早已麵無人色。
他癱坐在椅子上,渾身抖得如同風中落葉。
他連憤怒的力氣都沒有,心中隻剩下冰冷的恐懼。
他知道,這不是迎接。
這是示眾。
這是那個逆子,那個暴君,在向天下人宣告,舊日的君王,已經禪讓。
他們昔日的榮光,如今都成了襯托他無上權威的墊腳石。
那傳旨的內侍是李璘新提拔的心腹,臉上沒有絲毫波瀾,眼前這兩個暴怒和恐懼的前朝君主,隻是兩件沒有生命的擺設。
他尖細的嗓音再次響起,不帶情感:“太上皇,陛下,時辰不早了。冉將軍的兵馬已至城外,文武百官,諸國使節,可都在朱雀門等著二位呢。”
“陛下有旨,此乃國之大典,萬萬不可誤了吉時。”
“否則,陛下會不高興的。”
最後那句話,輕飄飄的,卻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李隆基和李亨的心上。
李隆基的怒火瞬間被澆滅了,隻剩下刺骨的寒意。
他看著那個內侍,又看了看門外侍立的、甲胄森然的玄甲衛士,那股子衝天的怨氣,最終化作一聲長長的、絕望的歎息。
他還能怎樣?
反抗?
拿什麼反抗?
用他這把老骨頭去撞牆嗎?
他緩緩閉上眼,再睜開時,眼裡的火焰已經熄滅,隻剩下一片死灰。
“更衣。”
他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
李亨被宮人攙扶著,手腳冰涼,機械地任由他們為自己換上早已備好的朝服。
那明黃色的十二章紋冕服,穿在身上,卻感覺不到半分尊貴,隻覺得沉重又冰冷。
兩架華麗的馬車,在玄甲衛士的護衛下,緩緩駛出興慶宮。
車簾被刻意地高高卷起,將車內兩人的麵容,清晰地暴露在長安所有百姓的眼前。
街道兩旁,那原本山呼海嘯的歡呼聲,在看到這兩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時,出現了一瞬間的凝滯。
有人茫然,有人同情,更多的人,則是用一種看熱鬨的、幸災樂禍的眼神,肆無忌憚地打量著他們。
“那……那是太上皇?”
“還有太子殿下……”
“天啊,他們怎麼會在這裡?陛下……不,新皇,竟然讓他們來迎接冉將軍?”
竊竊私語聲彙成嗡嗡的聲浪,像無數根細小的針,紮在李隆基的皮膚上。
他挺直了腰杆,維持著自己身為帝王的最後一點尊嚴。
可那微微顫抖的嘴角,和死死攥住膝上袍料的手,卻暴露了他內心的屈辱和煎熬。
他想起了自己當年登基時的盛景,想起了萬國來朝時的意氣風發。
那時候,他才是這片天地唯一的主宰。
可現在,他卻成了這場盛大慶典上,最可笑的那個醜角。
李亨則完全不敢抬頭,他把頭埋得很低,恨不得能縮進地縫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