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真公主聞言,身子微微一顫,低聲附和道:“是啊,我今日聽聞,驛站死了不少藩屬國的人,全都身首異處……這般邪乎,真讓人晚上連覺都睡不安穩。”
她看向張良娣,眼中帶著明顯的恐懼,“太子妃是想去瞧瞧太子殿下嗎?”
張良娣重重歎了口氣,走到金仙公主身旁坐下,抓住了她的手,掌心一片冰涼。
“是啊,我不去瞧瞧,怎能安心?阿璘他……他雖是太子,可到底是個年輕人,血氣方剛,萬一遇上這等邪物,有個閃失可如何是好?”
她說著,眼眶有些發紅。
金仙公主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太子妃所言極是。宮中耳目眾多,這等謠言甚囂塵上,若不親眼所見,怕是會越傳越邪。陛下,哦不,太子殿下如今執掌大權,這等事,更是容不得半分馬虎。”
她糾正了一下稱謂,隨即又道:“不過,太子殿下身邊護衛森嚴,想來不會有什麼事的。”
“話雖如此,可這‘無頭將軍’,分明是衝著阿璘來的。”
張良娣聲音壓低了幾分,帶著一絲不甘,“前陣子,陛下才將皇位禪讓給阿璘,這消息還沒捂熱,宮外就出了這等邪事。你說,這不是衝著他來的,又是衝著誰來的?”
玉真公主嚇得倒吸一口氣,連忙捂住嘴,小聲提醒:“太子妃,這話可不敢亂說。”
張良娣苦笑一聲,“我如何不知?可這心裡的慌亂,又能對誰說去?阿璘性子又是那般……果決狠辣,萬一他一個不信邪,親自去追查,那可怎麼得了!”
她越想越是擔憂,仿佛已經看到李璘不顧一切衝入險境的畫麵。
金仙公主眉頭微蹙,她明白張良娣的顧慮。
李璘的手段和心性,早已不是當年的永王。
他如今是太子,是未來大唐的掌舵人,他的安危,牽動著整個朝局。
這“無頭將軍”的出現,無論其背後是鬼魅作祟還是人心險惡,都無疑是在挑戰李璘的權威,動搖朝野的信心。
“太子妃不必太過憂慮,”
金仙公主沉吟片刻,說道,“若真是邪魔外道,自有天師降伏;若是人心作祟,也自有不良人查探。太子殿下並非魯莽之人,他能穩坐東宮,自有其過人之處。”
“可我還是不放心!”
張良娣猛地站起身,來回踱步,“我要去見他,親眼看到他安然無恙,我才能放心!”
玉真公主見狀,也站了起來,眼中帶著遲疑:“可夜深了,宮中也有些……不太平。我們這般去,會不會……”
“胡說什麼!”
張良娣眼神堅定了幾分,“越是這等時候,越不能自亂陣腳!我作為太子妃,更該以身作則。再說,有兩位公主隨行,想來也不會有什麼不妥。”
她這話,一半是說服兩位公主,一半也是在給自己打氣。
金仙公主看了看張良娣堅決的眼神,又看了看玉真公主帶著怯意的臉,最終點了點頭。
“也好。我們三人一道,宮中守衛即便再懈怠,也總歸要給些麵子。至少,能讓太子妃親眼見到太子殿下,也好安心。”
她起身,目光掃過玉真公主,玉真公主心不甘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來人!”
張良娣揚聲喚道,“備車!我們要入宮!”
侍女們聞聲而動,很快,宮女們便提著燈籠,腳步匆匆地在殿外集合。
夜風微涼,吹拂著她們華貴的衣袍,仿佛預示著一個充滿未知與不安的夜晚。
張良娣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內心的慌亂,她必須表現得鎮定。
為了李璘,也為了自己和太子府的體麵。
她看了一眼身旁兩位公主,金仙公主麵色如常,而玉真公主的臉上,依然掛著幾分掩飾不住的懼意。
但這懼意,在張良娣此刻堅定的眼神下,也顯得微不足道了。
一行人走出偏殿,月光清冷地灑在宮牆之上,將樹影拉得狹長而詭異。
遠處的宮殿群影影綽綽,像是蟄伏在黑暗中的巨獸。
深宮的夜晚,總是格外漫長。
而今夜,又多了一層詭異的色彩。
那“無頭將軍”的傳說,仿佛化作無形的風,在宮牆內外,悄然遊蕩。
她們坐上了軟轎,宮女和宦官提著燈籠,小心翼翼地在前方引路。
轎子緩緩啟動,吱呀作響,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每走一步,都仿佛踏在某種無形的弦上,隨時可能繃斷。
太子妃緊緊地攥著衣袖,她的目光穿透轎簾,直視前方,仿佛要看穿這漫長的黑夜,直接抵達李璘所在的太極宮。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究竟是安寧,還是更深的漩渦。
軟轎在宮道上緩慢前行,燈籠的光暈在地麵上晃動,像一雙雙昏黃的眼睛,窺探著這片沉寂的禁城。
轎子每一次輕微的顛簸,每一次吱呀作響,都讓玉真公主的心隨之抽緊。
她死死攥著手裡的絲帕,指節泛白,恨不得將自己縮成一團,好躲開窗外那些張牙舞爪的樹影。
風大了些,卷起地上的落葉,發出“沙沙”的聲響,聽上去竟像是無數人在黑暗中竊竊私語。
玉真公主猛地一顫,幾乎要驚叫出聲,幸好及時用帕子捂住了嘴。
與她同乘一轎的金仙公主,隻是睜開眼,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並未說話。
但那眼神裡的平靜,仿佛帶著一股無形的力量,讓玉真公主狂跳的心稍稍安穩了一些。
太子妃張良娣獨坐一轎,她沒有玉真的恐懼,也沒有金仙的淡然。
她的背脊挺得筆直,雙手平放在膝上,目光卻死死盯著轎簾的縫隙。
那縫隙外,是無儘的黑暗,偶爾有巡邏禁軍的火把一閃而過,像是黑夜裡掙紮的星火,轉瞬即逝。
她滿腦子都是那個“無頭將軍”的傳聞。
是真是假?
是鬼是人?
若是鬼,為何偏偏尋上李璘?
若是人,那其心之險惡,簡直令人發指!
李璘剛剛登基,根基未穩,朝中暗流湧動,不知多少雙眼睛在暗中盯著他,等著他犯錯,等著他倒下。
想到這裡,她的心就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不,她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他。
不知過了多久,轎子終於停了下來。
前方傳來宦官尖細的通報聲,太極宮到了。
轎簾被掀開,一股比方才更加森冷的寒意撲麵而來。
太極宮前的廣場上,禁軍守衛比平日裡多了數倍,他們手持長戟,身披重甲,麵無表情地佇立在陰影裡,像一尊尊沒有生命的石像。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肅殺與緊張混合的詭異氣息,連風聲都仿佛被凝固了。
張良娣扶著宮女的手下了轎,抬頭望向那巍峨的宮殿。
殿內燈火通明,將窗欞的影子投射出來,卻反而讓殿外的黑暗顯得更加深邃、更加具有壓迫感。
“太子妃,兩位公主,陛下正在殿內批閱奏折。”
一名當值的內侍總管快步迎上前來,躬身行禮,他的臉色在燈籠的映照下,顯得有些蒼白。
“陛下……一切安好?”
張良娣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內侍總管遲疑了一下,才低聲道:“陛下安好。隻是……今夜宮中不太平,還請娘娘和公主們小心。”
這話非但沒能讓她安心,反而讓她的心懸得更高了。
三人拾階而上,踏入太極宮的瞬間,一股暖意襲來,驅散了些許寒氣。
殿內點著數十支巨燭,亮如白晝。
李璘正坐在禦案後,身上隻穿了一件玄色常服,神情專注地看著手中的一份卷宗,仿佛對外麵的詭異傳聞和她們的到來都一無所知。
他的身邊,沒有宮女,沒有宦官,隻有他一個人。
空曠的大殿,明亮的燭火,和他那份泰然自若,構成了一幅極不協調的畫麵。
“陛下!”
張良娣再也按捺不住,快步上前,聲音裡滿是壓抑不住的關切。
李璘聞聲,緩緩抬起頭。
他的目光掃過張良娣焦急的臉龐,又落在後麵神色各異的金仙和玉真公主身上,眼神平靜無波,甚至還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
“這麼晚了,你們怎麼來了?”
他的聲音低沉而平穩,沒有半分驚訝。
“臣妾……臣妾聽聞宮中……”
張良娣話到嘴邊,卻又不知該如何啟齒。
說鬼神之說,怕被他斥為婦人之見;說人心叵測,又顯得自己亂了方寸。
金仙公主上前一步,微微福身:“陛下,宮中流言四起,人心惶惶。我等擔心陛下安危,特來探望。”
玉真公主則躲在金仙公主身後,怯生生地看著李璘,小聲附和:“皇兄,那無頭將軍……好生嚇人。”
聽到“無頭將軍”四個字,李璘終於放下了手中的卷宗。
他沒有動怒,也沒有不耐煩,反而輕聲笑了起來。
那笑聲在大殿中回蕩,顯得有些突兀,讓張良娣三人的心頭都是一緊。
他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他不怕嗎?
“朕還以為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李璘靠在龍椅的靠背上,姿態閒適,仿佛她們談論的隻是坊間的尋常趣聞,“區區一個無頭鬼的傳說,就把你們嚇成這樣?”
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敲了敲禦案,發出“篤篤”的聲響,在這寂靜的殿內格外清晰。
“朕不懼鬼神。”
他淡淡地說道,語氣裡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不容置疑的霸道。
看著他那雙深邃如淵的眼眸,張良娣心中翻湧的恐懼和焦慮,竟奇跡般地平複了大半。
是啊,眼前這個男人,是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帝王,他連手握重兵的安祿山都不放在眼裡,又怎會畏懼一個虛無縹緲的鬼魂?
李璘的目光從她們三人臉上一一掃過,將她們的神情儘收眼底。
他繼續說道:“裝神弄鬼,終究是上不得台麵的伎倆。不良帥袁天罡已經去查了,無論是人是鬼,今夜,便能見分曉。”
“袁天罡?”
金仙公主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這位傳說中的不良帥,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沒想到李璘竟能請動他。
聽到袁天罡的名字,張良娣和玉真公主更是心頭大定。
大唐第一相師,專司勘破陰陽、查探詭案,有他出馬,任何妖魔鬼怪、魑魅魍魎都將無所遁形。
李璘的從容,和他雷厲風行的安排,像一劑強心針,瞬間注入了三人的心中。
籠罩在心頭的陰霾,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揮散,雖然外麵的夜依舊深沉,但她們的心,卻已經安定了下來。
原來,在她們為此事憂心忡忡、坐立不安的時候,他早已將一切都安排妥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