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璘的聲音,不大,卻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崔月升的心上。
崔月升渾身一顫,像是被一條毒蛇盯住的青蛙,瞬間動彈不得。
他能感覺到,全大殿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自己的身上。
那些目光裡,有恐懼,有疑惑,有幸災樂禍,更有……
毫不掩飾的殺意。
尤其是站在禦階之下的那十尊殺神,他們的目光,更是如同實質的刀劍,刮得他皮膚生疼。
崔月升的腦子裡,一片空白。
說什麼?
他能說什麼?
承認嗎?
承認這些刺客,是他們五姓七望,勾結藩屬國,派來刺殺皇帝的?
那不叫承認,那叫找死!
不承認?
可皇帝,為什麼偏偏,隻問他一個人?
這分明,就是已經掌握了證據!
崔月升的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將頭重重地磕在地磚上,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
“陛……陛下聖明!”
“此等亂臣賊子,膽敢在太極殿上,行刺陛下,實乃罪該萬死,當誅九族!”
“臣……臣懇請陛下,雷霆徹查!將這些賊子的同黨,連根拔起,以儆效尤!”
他一邊說,一邊重重地磕頭,仿佛真的對這些刺客,恨之入骨。
好一招以退為進,倒打一耙。
李林甫站在一旁,看著崔月升的表演,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老狐狸,死到臨頭了,還想掙紮。
然而,李璘,卻隻是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跳梁小醜。
許久,李璘才緩緩開口。
“崔愛卿,說得很好。”
“朕,也正有此意。”
他轉過身,對著殿外,淡淡地說道:“帶上來。”
話音剛落,兩名不良人,押著一個渾身是血,已經被打得不成人形的男人,走了進來。
男人被扔在地上,像一灘爛泥。
崔月升看到那個男人的瞬間,瞳孔,驟然收縮!
他認得這個人!
此人,正是他派去,與那個西域馬戲團,接頭的……
心腹管家!
完了。
崔月升的腦子裡,隻剩下這兩個字。
他感覺自己的天,塌了。
“崔愛卿,可認得此人?”
李璘的聲音,像來自九幽地府的催命符。
崔月升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乾了。
“看來,是認得了。”
李璘笑了笑,“既然如此,那便讓他,自己說吧。”
一名不良人上前,粗暴地抓起那個管家的頭發,將他的臉,轉向崔月升。
“說。”
不良人的聲音,冰冷如鐵。
那管家早已被折磨得神誌不清,他看著跪在地上的崔月升,眼中,閃過一絲怨毒。
“是……是家主……”
“是家主,讓我……讓我聯絡那些西域人……”
“他說……他說,隻要殺了……殺了皇帝,我們崔家,便能……便能重掌大權……”
“他還說……事成之後,會將……會將河西之地,割讓給……給高昌國……”
管家的話,說得斷斷續續,卻像一道道驚雷,在太極殿中,轟然炸響!
勾結外邦!
意圖謀反!
甚至……
還要割讓國土!
這每一條,都是淩遲處死,誅滅九族的滔天大罪!
“你……你血口噴人!”
崔月升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指著那個管家,發出淒厲的嘶吼,“陛下!他是在誣陷臣!他是在誣陷我清河崔氏啊!”
“誣陷?”
李璘冷笑一聲。
他一揮手。
又一名不良人,捧著一個托盤,走了上來。
托盤上,放著的,是幾封已經泛黃的書信。
“崔愛卿,可認得,這上麵的字跡?”
崔月升的目光,落在那些書信上。
隻一眼,他便如遭雷擊,徹底癱軟在地。
那上麵,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寫的,全都是他與太原王氏,範陽盧氏等人,聯絡的密信!
甚至,還有他親手蓋下的……
私印!
鐵證如山!
再無任何狡辯的可能!
“崔月升。”
李璘的聲音,變得無比冰冷,不帶一絲感情,“你可知罪?”
崔月升抬起頭,他看著龍椅上,那個如同神魔般的年輕帝王,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無儘的悔恨與絕望。
他錯了。
他錯得離譜。
他以為,自己是在與一個初登大寶,根基未穩的年輕皇帝博弈。
可他現在才明白。
自己,從一開始,就是在與一尊,早已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
死神,玩遊戲。
而這場遊戲的賭注,便是他,以及他身後,那傳承了數百年的……
清河崔氏。
“臣……臣……”
崔月升張著嘴,喉嚨裡,卻隻能發出“嗬嗬”的聲響。
他,已經連求饒的力氣,都沒有了。
李璘沒有再看他。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殿下,那些早已嚇得麵無人色的,王氏,盧氏,鄭氏的官員。
“太原王維。”
“範陽盧奕。”
“滎陽鄭冕。”
……
他每念出一個名字,便有一個官員,癱軟在地,屎尿齊流。
“你們,可知罪?”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啊!”
“臣等,都是被崔月升蠱惑的啊!”
“與臣無關!與臣無關啊!”
一時間,太極殿上,再次上演了一出互相推諉,互相撕咬的醜陋鬨劇。
李璘冷漠地看著這一切,眼中,沒有絲毫的憐憫。
“全部,拖下去。”
他的聲音,如同最終的審判。
“與崔月升同罪。”
“淩遲處死,夷三族!”
“喏!”
白起、項羽等人,齊聲應諾。
他們如狼似虎地衝入殿中,將那些癱軟如泥的世家大族官員,一個個,像拖死狗一樣,拖了出去。
淒厲的慘叫聲,和絕望的哭嚎聲,再次響徹了整個太極殿。
鮮血,染紅了金階。
那股濃烈的血腥味,刺激著每一個幸存者的神經。
李林甫站在人群中,低著頭,身體,卻在微微顫抖。
不是因為恐懼。
而是因為……
興奮!
死了!
都死了!
這些平日裡眼高於頂,自詡清流,看不起他這個“口蜜腹劍”的宰相的世家大族,終於,被連根拔起了!
他仿佛已經看到,一個嶄新的,隻屬於他李林甫的時代,即將到來!
然而,就在這時,李璘的目光,卻落在了他的身上。
“李相。”
李林甫心頭一凜,連忙走出隊列,躬身下拜。
“臣在。”
“今日之事,你,似乎很高興?”
李璘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李林甫的後背,瞬間滲出了一層冷汗。
他連忙道:“陛下明察!此等國賊,人人得而誅之!臣,隻是為陛下,清除了朝堂隱患,而感到欣慰!”
“是嗎?”
李璘笑了笑,“朕聽說,這些藩屬國使臣,在入京之後,都曾去你的相府,拜會過?”
李林甫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李林甫的心,在這一瞬間,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攥住,從雲端直墜冰窟。
前一刻的興奮與得意,在李璘那句平淡的問話下,瞬間化為刺骨的寒意,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
他猛地意識到,皇帝清算的刀,並不僅僅是揮向五姓七望的。
在這座血腥的太極殿裡,沒有人是絕對安全的。
他剛剛還在欣賞崔月升的絕望,現在,輪到他自己在刀尖上跳舞了。
“陛下……”
李林甫的聲音乾澀無比,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轉。
他知道,皇帝既然問了,就絕不是隨口一提。
不良人的眼線遍布京城,他府上的車水馬龍,又怎能瞞得過這位新君的眼睛?
否認,是死路一條。
解釋,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電光石火之間,李林甫做出了決斷。
他沒有絲毫猶豫,再次拜倒在地,額頭貼著冰冷的地磚,聲音卻陡然變得沉痛而激昂:“陛下明察秋毫,臣,有罪!”
他沒有辯解,而是先聲奪人,直接認罪!
這一手,讓殿上所有幸存的官員都為之一愣。
李璘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嘴角噙著一絲玩味的笑意,卻沒有說話,示意他繼續。
李林甫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那些藩屬國使臣,確實都曾拜會過臣。臣身為百官之首,按禮,本不該與他們私下接觸,此乃臣之罪一也!”
“然,陛下登基,四海未平,宵小之輩蠢蠢欲動。臣忝為宰相,食君之祿,自當為君分憂!臣明知此舉有瓜田李下之嫌,卻不得不為之!”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豁出去的悲壯。
“臣與他們虛與委蛇,正是要探查他們此來長安的真正目的!何人真心臣服,何人包藏禍心,何人搖擺不定,臣都要為陛下一一分辨清楚!”
說著,他竟從寬大的官袍袖中,取出了一本早已準備好的奏折,由身旁的內侍呈了上去。
“此乃臣連日記錄,那些使臣的言談舉止,以及他們各自的訴求與私下串聯的動向,儘在其中!臣本想待時機成熟,再一並呈報陛下,不想今日殿上生變……是臣思慮不周,請陛下治罪!”
這番話,說得是滴水不漏,聲情並茂。
既解釋了行為的動機,又拿出了“證據”,更將一切都歸結於為皇帝分憂,最後還給自己扣上一個“思慮不周”的帽子,將姿態放到了最低。
李璘接過奏折,隨意翻了兩頁。
上麵用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地記錄著各國使臣的詳細信息,甚至連誰送了什麼禮,誰在酒後說了什麼抱怨的話,都記錄得清清楚楚。
“嗬……”
李璘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
他將奏折扔在一旁,緩緩走下禦階,一步步來到李林甫的麵前。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李璘的龍靴,停在了李林甫的眼前。
“李相,真是為朕,分憂啊。”
他的聲音很輕,卻讓李林甫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臣……臣不敢……”
“你敢。”
李璘的聲音驟然轉冷,“你不僅敢,你還做得很好。好到,讓朕覺得,若是沒有今日之事,你這份奏折,不知會等到什麼時候,才會呈上來。”
“或者說,會根據朕與五姓七望的輸贏,決定呈上來的內容,對嗎?”
一句話,如同一道九天驚雷,在李林甫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他瞬間麵如死灰。
皇帝,什麼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