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修文冒雨家訪,生澀的海話鬨出笑話,卻贏得真心。
?黃詩嫻雨中送傘,指尖相觸時,他慌忙退避三舍。
?深夜,神秘的電話響起,葉水洪的聲音像魔鬼:“你以為躲到海邊就安全了?你的轉正資格……捏在我的手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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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雨勢正急。
那沉悶的拍門聲仿佛還在耳膜深處震顫,帶著惡意狠狠砸在心上。武修文僵在原地,渾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隻餘下擂鼓般的心跳,幾乎要撞碎胸腔。昏黃的燈光下,他臉上最後一絲血色褪儘,背脊繃得像一塊冰冷的鐵板,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後背。
是誰?
昨夜海灘上黃海濤那冰冷的警告眼神,葉水洪那張被雨水打濕的猙獰紙條……無數冰冷的碎片瞬間刺破剛剛獲得的片刻安寧,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那噩夢,果然追來了!而且來得如此之快,如此囂張!
他屏住呼吸,喉嚨發緊,死死盯著那扇在風雨中微微震顫的門板。時間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死寂拉長了。幾秒?十幾秒?門外再無聲息,隻有風雨拍打窗戶的劈啪聲,單調而冷酷,襯得屋內的寂靜更加令人窒息。
武修文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腔裡火燒火燎地痛。一股混雜著恐懼和被逼到絕境的血性猛地衝上頭頂!不能等!他咬緊牙關,眼底掠過一絲豁出去的狠厲,猛地抄起桌邊那把沉重的木柄雨傘,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門邊!傘尖如矛,蓄滿全身緊繃的力量!
“誰在外麵!”他厲聲喝問,聲音因緊張而微微變調。
沒有回應。
他不再猶豫,左手猛地拉開插銷,右手緊握傘柄,用儘全身力氣狠狠拉開那扇老舊的木板門!門軸發出刺耳的“嘎吱”聲。一股裹挾著濃重水腥氣和寒意的風猛地灌了進來,吹得他一個激靈!
門外,空空蕩蕩。
昏黃的光線被門框切割成方形,潑灑在濕漉漉的走廊水泥地上,反射著幽冷的光。除了被風吹得胡亂搖擺的幾根晾衣繩,除了斜斜打進來的冰冷雨絲,什麼都沒有。
隻有門檻下方,一小灘渾濁的積水裡,靜靜躺著一個被雨水泡得發軟、邊緣卷曲的煙頭。
武修文緊繃的身體驟然鬆懈下來,巨大的虛脫感讓他晃了晃,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冷的門框才站穩。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的衣衫緊貼著皮膚,帶來一片黏膩的冰涼!他大口喘著氣,心臟仍在胸腔裡瘋狂地蹦跳,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不是黃海濤?不是葉水洪的人?
那剛才那一聲沉悶的、充滿惡意的拍擊,是什麼?
他緩緩彎腰,指尖微微顫抖著,撿起那個濕漉漉的煙頭,很普通的牌子,本地小店裡隨處可見。雨水順著他的指縫往下滴落……這煙頭,是剛才那個人留下的?還是更早之前就有的?
冰冷的雨絲被風卷著,斜斜拍打在他臉上,帶來刺骨的寒意,也讓他混亂驚悸的頭腦稍稍冷靜下來。他關上門,背靠著冰涼的門板,緩緩滑坐在地。心臟依舊狂跳,但那股被扼住咽喉般的窒息感終於稍稍退去。也許……真的隻是巧合?是風?或者,是哪個喝醉的村民無意間撞到了門?
他不敢深想,目光落在飄落在地的詩稿上,那張寫著《海風中的微光》的紙頁,正落在那滴暈開的墨跡上。“微光”二字被墨痕吞噬了一半,像被一隻無形的腳狠狠踩過。
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和茫然席卷了他……
第二天,天色依舊陰鬱,海風裹挾著濕氣,吹在臉上又冷又黏。昨夜的驚魂似乎被雨水衝刷得淡了些,但心口沉甸甸的石頭並未搬開。武修文用力搓了把臉,試圖把那些盤旋的陰影甩掉。恐懼沒有用,坐以待斃更沒有用!他必須做點什麼,必須更快地在這裡紮下根來,站穩腳跟!教學是第一步,而真正融入這片土地,融入這些說著他幾乎聽不懂的海話的家長中間,或許是更關鍵的一步。
家訪!
這個念頭一旦清晰起來,就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氣勢。
他第一個想到的是陳小海,那個總是縮在教室角落,沉默得像個小影子,作業本上卻時常帶著魚腥味的男孩。武修文還記得第一次收作業時,那本子上乾涸的銀色魚鱗在陽光下微微反光的情景。
趁著下午放學後難得的雨歇間隙,武修文問了路,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泥濘不堪的小路,朝漁村深處走去。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海腥味和潮濕泥土的氣息,路邊低矮的房屋大多陳舊,牆皮剝落,露出裡麵深色的磚石。幾隻羽毛濕漉漉的雞在泥水裡刨食,警惕地瞥著這個陌生的闖入者。
他憑著模糊的指引,在一處格外低矮破舊的瓦房前停住腳步。屋頂覆蓋著厚厚的、顏色發黑的海草,用以抵擋海風的侵蝕,但顯然年久失修。院牆是用粗糙的石塊和牡蠣殼胡亂壘起來的,院門歪斜著,幾乎關不攏。院子裡散亂地堆放著一些破舊的漁網和修補工具,一個頭發花白、佝僂著背的老阿婆正費力地搬動一個沉重的木盆。
“阿……阿婆?”武修文清了清嗓子,努力回憶著剛跟趙皓星學來的幾個詞,生硬地開口,“請問,這裡是……陳小海家嗎?”
老阿婆聞聲轉過頭,一張布滿深深皺紋的臉,眼神有些渾濁。她眯起眼,打量著這個穿著乾淨襯衫、戴著眼鏡的年輕人,顯然沒聽懂他那過於字正腔圓的普通話。
武修文心一橫,把昨晚在宿舍裡對著鏡子練了無數遍的蹩腳海話擠了出來:“阿婆!我……係小海噶老師!武老師!”他指了指自己,又怕對方不明白,趕緊從隨身的舊帆布包裡掏出備課本,指著上麵“陳小海”的名字,再指指房子,“小海!屋企!老師來……探探!”(“阿婆!我是小海的老師!武老師!小海!家!老師來看看!”)
他緊張地看著老阿婆的臉。老阿婆渾濁的眼睛先是茫然,隨即像是終於捕捉到幾個熟悉的音節,臉上皺紋舒展開一些,露出一個幾乎看不到牙齒的笑容,連連點頭:“哦!哦!老師!老師好啊!入來坐!入來坐!”(“哦!哦!老師!老師好呀!進來坐!進來坐!”)她放下木盆,熱情地招呼著,嘴裡飛快地吐出一串武修文完全無法理解的本地話。
武修文鬆了口氣,心中湧起一絲笨拙的成就感,連忙跟著阿婆走進光線昏暗的堂屋。屋子裡陳設極其簡陋,一張舊方桌,幾條長凳,牆角堆著雜物,空氣裡除了潮濕,還有一股淡淡的魚乾和黴味混合的氣息。
阿婆手腳麻利地端來一個粗瓷碗,裡麵是渾濁的黃褐色液體,散發著一種奇特的草根和鹹魚混合的味道,直衝武修文的鼻腔。
“老師!飲茶!涼茶!好嘢!”(“老師!喝茶!涼茶!好東西!”)
阿婆熱情地把碗推到他的麵前。
武修文看著那碗不明液體,喉頭下意識地滾動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忽略那股濃烈的氣味,端起碗,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一股難以形容的苦澀、鹹腥、還帶著點詭異的回甘味道,瞬間在口腔裡爆炸開來!他強忍著沒有失態,硬生生咽了下去,隻覺得一股熱流直衝腦門,臉都憋紅了。
“好……好飲!”他擠出兩個字,感覺自己舌頭都麻了,趕緊放下碗。
阿婆看他喝了,更加高興,話匣子徹底打開,語速飛快地講了起來,夾雜著手勢比劃。
武修文聽得雲裡霧裡,隻能捕捉到“小海”、“乖”、“讀書”、“出海”、“辛苦”幾個破碎的詞。
他隻能努力點頭,嘴裡不斷重複著剛學會的、發音極其可疑的幾個詞:“係啊係啊……小海好叻……讀書叻……”(“是啊是啊……小海好棒……讀書棒……”)
他想表達的是小海很聰明,學習認真。可阿婆聽著聽著,臉上的笑容卻僵了一下,眼神裡透出明顯的困惑和不解,甚至有點擔憂。
她重複了一遍武修文的話,似乎在確認:“小海……好叻?讀書……叻?”(“小海……好棒?讀書……棒?”)
她臉上的皺紋更深了,眼神裡充滿了不解和隱隱的擔憂。
武修文不明所以,隻能用力點頭:“係啊係啊!小海好叻!讀書好叻!我……我擔心佢……佢噶……”(“是啊是啊!小海好棒!讀書好棒!我……我擔心他……他的……”)
他卡殼了,一時想不起“成績”這個詞用海話怎麼說。
情急之下,他腦海裡蹦出昨天吃飯時鄭鬆珍抱怨菜太鹹的詞語:“鹹魚”!
對,就是這個音!
他立刻接上,很認真地加重語氣:“我擔心佢噶……鹹魚!”(“我擔心他的……鹹魚!”)
話音一落,堂屋裡瞬間安靜下來。
阿婆徹底愣住了,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微微張開,像是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她呆呆地看著武修文,又茫然地轉頭看了看牆角堆著的、還沒完全曬乾的幾條小鹹魚乾,臉上寫滿了“老師你是不是瘋了”的震驚和迷惑。
小海讀書……和鹹魚有什麼關係?老師擔心家裡的鹹魚?這老師……怕不是腦子被海風吹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