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鞭子般抽打著玻璃窗,劈啪作響。武修文猛地關上窗戶,隔絕了外麵淒厲的風雨咆哮,可那濕冷的土腥和海腥氣,卻仿佛已經滲透進房間的每一寸空氣,黏膩地纏繞著他。他的視線無法控製地再次投向窗外:穿過迷蒙的雨幕,黃詩嫻宿舍那扇小窗透出的橘黃色燈光,依舊像一座小小的燈塔,固執地亮著。
她還在裡麵,還好。
他試圖用這個念頭安撫自己狂跳的心臟,可視線收回時,卻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釘在了樓下!
就在宿舍樓前那條被昏黃路燈勉強照亮的碎石小路上,無聲無息地趴著一輛黑色的轎車!普通的車型,在平時或許毫不起眼,但在這個狂風驟雨的深夜,它如同一個濕漉漉的、不懷好意的幽靈,蟄伏在昏昧的光影邊緣。雨水在車身上肆意流淌,反射出油膩而冰冷的光。
武修文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冰手狠狠攥住,驟然沉向無底深淵!
不祥的預感,冰冷滑膩,如同毒蛇瞬間纏緊了他的咽喉!
他撲到窗前,臉幾乎貼在冰冷的玻璃上,眯起眼,用儘全身力氣穿透那瘋狂搖曳的雨簾,死死聚焦在前排駕駛座的車窗!雨水在玻璃上縱橫流淌,將車內的一切扭曲成模糊晃動的色塊。
突然!
那車子的雨刮器猛地擺動了一下,刮開一片短暫的、扇形的清晰視野!
就在那一瞬間!
一張臉!
一張被雨水和扭曲玻璃割裂得有些變形的臉,驟然闖入他的視線!那五官的輪廓,那眉宇間透出的、即使隔著雨幕也無法錯辨的陰鷙!
轟!
武修文全身的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他像是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猛地向後踉蹌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牆壁上!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蓋過了窗外肆虐的暴雨!
葉水洪!
是他!絕對是他!那張刻著狠毒與算計的臉,早已深深刻入他的骨髓!
他竟然來了!在這個暴雨傾盆的深夜!像一條從陰暗角落爬出的毒蛇,悄無聲息地潛入了海田小學!潛到了他和黃詩嫻的眼皮子底下!
他來乾什麼?警告?威脅?還是……更可怕的、他連想都不敢想的動作?
巨大的驚駭和冰冷的恐懼,一瞬間攫取了武修文所有的感官!
葉水洪那陰冷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雨幕和玻璃,正牢牢地鎖在他身上!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他混亂的腦海:詩嫻!她一個人!就在那亮著溫暖燈光的宿舍裡!
恐懼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卻又在下一秒被另一種更尖銳、更不顧一切的衝動撕裂!他不能讓她一個人麵對任何可能的危險!絕不能!
身體比思維更快一步做出了反應!武修文像一根被強力繃緊後驟然鬆開的弦,猛地彈射出去!他甚至忘了去拿門口那把破舊的傘,也完全顧不上外麵是怎樣的狂風暴雨!
宿舍門被他用肩膀狠狠撞開,發出砰的一聲悶響!他像一枚失控的炮彈,一頭紮進了鋪天蓋地的雨幕之中!
冰冷的雨水如同無數細密的鋼針,瞬間刺透他單薄的襯衫,刺入皮膚,帶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和刺骨的寒意。狂風如同無形的巨手,狠狠撕扯著他的頭發和衣服,幾乎要將他掀翻在地!視線被狂暴的雨水打得一片模糊,腳下泥濘濕滑的小路讓他幾次趔趄,濺起的冰冷泥漿裹滿了褲腿。
整個世界隻剩下咆哮的風聲、雨聲,和他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呐喊,驅使他向前狂奔:詩嫻!她不能有事!
終於,那扇熟悉的、透出溫暖光暈的宿舍門近在咫尺!武修文渾身濕透,頭發緊貼在額頭上,雨水順著臉頰小溪般往下淌。他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幾乎是撞向了那扇門!
“砰!”
門被撞開了!
溫暖乾燥的空氣混合著淡淡的、屬於黃詩嫻的馨香氣息,瞬間將他包裹。明亮的燈光傾瀉而出,刺得他一時睜不開眼。他劇烈地喘息著,胸膛劇烈起伏,水珠不斷從發梢、衣角滴落,在腳下的水泥地上迅速洇開一小灘水跡。
“武老師?!”驚愕的呼喚帶著難以置信的關切。
武修文用力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視線終於聚焦。
黃詩嫻就站在離門不遠的地方,手裡還拿著一本攤開的教案,顯然剛才正在桌前工作。她身上穿著一件暖杏色的薄絨家居服,長發鬆鬆挽起,露出白皙的脖頸。暖黃的燈光溫柔地籠罩著她,將她整個人都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她安然無恙地站在那裡,臉上除了震驚和濃濃的擔憂,沒有任何受到驚嚇的痕跡。
她沒事!這個認知像一股暖流,瞬間衝垮了武修文心中緊繃的弦和冰冷的恐懼,帶來一種近乎虛脫的鬆弛感。緊繃的身體鬆懈下來,他才感覺到雙腿的酸軟和刺骨的寒冷在四肢百骸蔓延。
“你……你怎麼……”
黃詩嫻看著眼前如同從水裡撈出來、狼狽不堪的男人,心疼得聲音都變了調。她慌忙放下教案,幾步衝到門邊,手忙腳亂地想把渾身濕透的他拉進來一些,遠離門口灌進來的冷風和雨絲。
“這麼大的雨!傘呢?出什麼事了?”
她溫軟的手指觸碰到他冰冷濕透的手臂,那真實的暖意讓武修文激靈靈打了個寒戰,混亂的思緒才稍稍回籠。他張了張嘴,喉嚨卻乾澀得發緊,樓下那輛如同鬼魅般的黑色轎車和那張陰鷙的臉在腦海中瘋狂閃現。他該怎麼告訴她?告訴她葉水洪這個噩夢,就在樓下,可能正窺伺著這裡?
“我……”他剛艱難地吐出一個字,一陣更猛烈的冷風裹著雨點從門口灌入,吹得黃詩嫻也瑟縮了一下。
“快先進來!門關上!”
她顧不上追問,幾乎是半推半拉地把他拽進了屋裡,反手用力關上了宿舍門,隔絕了外麵狂暴的世界。風雨聲頓時被削弱,隻剩下沉悶的敲打聲。
小小的宿舍裡,溫暖的氣息撲麵而來。窗台上那盆小小的綠蘿在燈光下舒展著鮮亮的葉子,桌上攤開的教案旁邊放著一杯還冒著嫋嫋熱氣的花茶,散發著寧靜安適的氣息。這溫馨的場景,與他剛才在風雨和恐懼中的狂奔,形成了無比強烈的反差。
黃詩嫻看著他慘白的臉色和不斷滴水的頭發、衣服,心疼得眉頭緊緊蹙起。“你等著!彆動!”她急急地說著,轉身衝到靠牆的簡易布衣櫃前,飛快地翻找起來。很快,她抱出一大堆東西:一條厚實柔軟的深藍色毛巾,一件乾淨的男式格子襯衫(明顯是新的,標簽都還沒剪),甚至還有一條她平時用來蓋腿的珊瑚絨薄毯。
“快!先把頭發擦乾!”她不由分說地把毛巾塞到他手裡,聲音帶著不容拒絕的急切,“濕衣服必須馬上換下來!會生病的!這件襯衫……是新的,你……你先湊合換上!快呀!”
她催促著,眼神裡滿是焦灼的關心,臉頰因為急切和擔憂而微微泛紅。
武修文手裡握著柔軟乾燥的毛巾,看著那件嶄新的男式襯衫,又看看眼前急得快要跺腳的女孩,一股巨大的暖流混雜著難以言喻的酸澀猛地衝上心頭。樓下葉水洪帶來的冰冷陰影,似乎被這鬥室裡熾熱的關切暫時驅散了一些。他喉嚨哽住,一個字也說不出,隻能依言,有些僵硬地拿起毛巾,用力擦拭著濕透的頭發和臉。冰水順著他的動作滑落頸項,激得他一陣寒戰。
黃詩嫻背過身去,走到書桌旁,假裝整理桌上的書本,給他一點空間。但她的耳朵卻支棱著,聽著身後窸窸窣窣的換衣聲,心裡像揣了隻小兔子,咚咚直跳。暖黃的燈光在她纖長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陰影,臉頰的紅暈更深了些。
武修文脫下冰冷濕重的外衣和襯衫,皮膚暴露在溫暖的空氣中,冷熱交替讓他忍不住又打了個哆嗦。他迅速套上那件嶄新的格子襯衫,柔軟的棉質布料貼在身上,帶著陽光曬過的乾淨氣息,還有一種……淡淡的、屬於她的馨香。這味道奇異地撫平了他緊繃的神經。他猶豫了一下,又拿起那條珊瑚絨薄毯,裹在身上,冰冷的身體終於開始貪婪地汲取這遲來的暖意。
“好……好了!”他的聲音還是有些沙啞。
黃詩嫻這才轉過身。看到他被寬大襯衫和毯子包裹著,雖然臉色依舊蒼白,但濕冷的狼狽褪去不少,總算稍稍鬆了口氣。她立刻拿起桌上那杯還溫熱的茉莉花茶,塞到他手裡:“快!抱著暖暖手!喝點熱的!”她頓了頓,目光掃過他依舊沒什麼血色的臉和緊抿的唇,心又揪了起來,小心翼翼地、帶著試探地輕聲問:“剛才……你到底怎麼了?嚇成那樣?是……是看到什麼了嗎?”她的眼神清澈而擔憂,緊緊鎖住他的眼睛。
茶杯溫熱的觸感透過掌心蔓延開,花茶清淡的香氣縈繞在鼻尖。武修文低頭看著杯中浮沉的潔白花瓣,樓下那輛黑色轎車和葉水洪的臉再次無比清晰地浮現出來。恐懼的寒意並未完全散去,反而因為這片刻的溫暖寧靜而變得更加尖銳。他該告訴她嗎?告訴她那個陰魂不散的危險人物就在樓下?讓她也陷入同樣的恐懼和不安?
他握著茶杯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指節微微泛白。抬起頭,對上黃詩嫻寫滿擔憂的清澈眼眸,那裡麵盛滿了毫不掩飾的關心和信任。他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混雜著花茶的暖香湧入肺腑。他不能再瞞著她了,尤其是現在。
“我……”他的聲音乾澀發緊,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艱難地擠出來,“我在窗口……看到樓下……停了一輛車。”
“車?”黃詩嫻微微一愣,顯然沒立刻聯想到什麼,“這種天氣,有車路過或者暫時停一下,也不奇怪吧?”
她說著,下意識地也往自己那扇小窗的方向瞥了一眼,但窗簾是拉上的。
“不是路過。”武修文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極力壓抑的緊繃感,“它停在那裡……停了很久。而且……”
他頓住了,似乎在積攢說出那個名字的勇氣,眼神裡翻湧著複雜的痛苦和驚悸:“……我看到了開車的人。”
黃詩嫻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武修文此刻的表情,絕不是看到普通路人的樣子!那是一種深切的、刻骨的恐懼和忌憚!
她屏住了呼吸,聲音不自覺地壓低了:“誰?”
武修文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隻剩下冰冷的凝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他盯著她,清晰地吐出那個如同詛咒般的名字:
“葉水洪。”
“葉水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