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打翻的硯台,濃稠的墨色迅速浸染了天際,隻餘下一抹瀕臨熄滅的橘紅,倔強地黏在海平線上。海風褪去了白日的燥熱,帶著沁人的涼意和鹹腥氣息,掠過沙灘,也掠過並肩走在海岸邊的武修文和黃詩嫻的衣角。
腳下的沙子細軟,踩上去發出沙沙的輕響,和著遠處規律的海浪聲,織成一首靜謐的夜曲。
距離那場驚心動魄的家訪,已經過去了兩天。那條深夜的神秘短信,像一顆投入湖麵的石子,在武修文心底激起了巨大的、難以平息的漣漪。他當時的驚惶與退縮,此刻像一根細刺,紮在他的喉嚨裡,讓他一路走來,都有些沉默。
黃詩嫻卻能理解他這份沉默。她沒有催促,沒有追問,隻是安靜地走在他身側,偶爾彎腰拾起一枚被海浪打磨得光滑的貝殼,對著微弱的天光仔細端詳。她的側臉在暮色中顯得格外柔和,那種無言的陪伴,本身就是一種強大的力量。
“那天晚上……”武修文終於開口,聲音有些乾澀,被海風吹得散開,“對不起。”
黃詩嫻停下擺弄貝殼的動作,轉頭看他。路燈還沒亮起,他的輪廓在昏暗的光線裡有些模糊,但那份自責和不安,她卻能清晰地感知到。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她輕聲問,語氣裡沒有半分責怪,“是因為那條短信,還是因為……你鬆開了我的手?”
她問得直接,武修文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猛地撞了一下。他停下腳步,麵對著她,眼底是翻湧的複雜情緒。“都是。”他老實承認,聲音低沉,“我不該那樣……丟下你一個人。我隻是……隻是當時……”
他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那種瞬間將他吞沒的恐慌。那短信的內容像淬了毒的冰錐,直刺他最脆弱的軟肋——他的考核,他的去留,他好不容易在這裡建立起來的一切,以及……他身邊這個他渴望守護的女孩。
“害怕了?”黃詩嫻替他接了下去,語氣平靜得出奇。
武修文猛地抬頭看她,對上她清澈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他抿緊嘴唇,重重地點了點頭。“嗯。”一個簡單的音節,卻承載了千鈞重量。承認自己的恐懼,對於他這樣一個習慣將所有壓力扛在自己肩上的人來說,並不容易。
“武修文,”黃詩嫻往前走了一小步,拉近了彼此的距離,海風吹起她額前的碎發,“你看這海。”
武修文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夜色漸濃,大海變成了一片無邊無際的深藍,近乎墨黑。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著礁石,發出沉悶而有力的咆哮,那聲音裡帶著原始的、摧毀一切的力量感,讓人心生敬畏。
“它有時候溫柔得像母親的搖籃曲,”黃詩嫻的聲音在海風中顯得格外清晰,“有時候又會像現在這樣,好像能吞噬掉所有東西。我們生活在海邊的人都知道,怕它,是本能。”
她頓了頓,轉回頭,目光灼灼地鎖定他:“但是,怕,不代表就要轉身逃跑啊。我們可以學會看天氣,學會辨潮汐,甚至可以……學會在風浪裡把船開得更穩。”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裡麵沒有一絲陰霾,隻有全然的信任和一種近乎固執的勇敢。“我不知道那條短信說了什麼,但我知道,肯定又和那些見不得光的手段有關。他們就是想讓你怕,讓你亂,讓你自己先垮掉!”
她的語氣陡然激昂起來,帶著一種武修文從未聽過的、近乎凶狠的韌勁:“可我們偏不!武修文,你記住,你不是一個人了!天塌下來,我陪你一起扛!”
“我們不是說好了嗎?風雨同舟!”
最後四個字,她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錘子,重重地敲在武修文的心上。
刹那間,武修文隻覺得胸腔裡堵著的那塊巨石,“轟”的一聲被炸得粉碎!一股滾燙的熱流從心臟奔湧而出,迅速流向四肢百骸,連指尖都微微發麻。
他看著眼前這個女孩,她明明比自己矮那麼多,身形纖細,可在這一瞬,她卻像一棵紮根極深的海邊紅樹,充滿了對抗所有風浪的磅礴力量。
他所有的惶惑,所有的自卑,所有關於出身、關於考核、關於未來的憂慮,在她這句“我陪你一起扛”麵前,都顯得那麼渺小,那麼不堪一擊。
是啊,他在怕什麼呢?最壞的結果,無非是離開。可如果連嘗試並肩作戰的勇氣都沒有,那才是真正的失去。
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氣和決心,如同漲潮的海水,迅速充盈了他的身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帶著海腥味的空氣,再緩緩吐出,仿佛要將積壓在心底的所有陰霾都吐個乾淨。
“好。”他看著她,眼神裡的迷霧散儘,隻剩下磐石般的堅定,“我們一起扛。”
沒有華麗的誓言,沒有誇張的承諾,隻是這簡簡單單的五個字,卻仿佛是他們之間最鄭重的盟約。
黃詩嫻笑了,眉眼彎彎,那笑容比天邊最後那抹霞光還要絢爛。她主動伸出手,不是去牽他,而是輕輕碰了碰他一直緊握著的拳頭,“那……現在能告訴我,那條短信到底說了什麼嗎?死也要死個明白,對不對?”
她試圖用輕鬆的語氣化解那份沉重。
武修文看著她的笑容,緊繃的神經終於徹底鬆弛下來。他攤開手掌,露出一直被攥得死緊的手機。屏幕解鎖,他調出那條短信,遞到她麵前。
微亮的屏幕光映照著黃詩嫻的臉,她低頭看去,眉頭逐漸蹙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