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粘稠的、帶著千年屍骸沉積下來特有的腐敗腥氣,死死裹纏著沈默。空氣凝滯得如同墓磚縫隙裡滲出的濁水,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把碎玻璃碴子硬生生吸進肺裡,火辣辣地疼。黑暗濃得化不開,頭燈那點昏黃的光柱,在這厚重的墨色裡,脆弱得像狂風中的蠟燭,隻能勉強照亮眼前尺許之地——一方雕刻著猙獰鬼麵的巨大石槨,槨蓋斜斜滑開一道僅容一人側身擠入的縫隙。
縫隙深處,有光。
幽暗,粘稠,如同凝結的血塊深處透出的微芒。就是它,隔著厚重的石槨,隔著墓室森然的陰冷,隔著不知多少層裹屍的錦緞,如同一個冰冷而誘惑的耳語,鑽進沈默的耳朵,纏住他的心臟,一路把他們這夥亡命之徒,勾引到了這座深埋地下的幽冥殿。
“默…默哥?”身後傳來老王壓抑的、帶著顫音的呼喚,像被掐住脖子的貓。聲音撞在墓室濕冷的四壁上,激起一片空洞的回響,更添鬼氣。“這…這縫兒…真能鑽?”
沈默沒回頭,喉嚨裡滾出一個低沉的音節,算是回應。他全部的感官,所有的意誌,都被那槨縫裡透出的詭異血光攫住了。那光有種活物般的脈動,一下,又一下,緩慢而沉重,仿佛沉睡巨獸的心臟在搏動。一種源自骨髓深處的貪婪混合著本能的恐懼,在他血液裡奔湧、衝撞,幾乎要撕裂他的胸膛。他舔了舔乾裂起皮的嘴唇,嘗到一股鐵鏽般的鹹腥味。
“富貴險中求,老王,乾了這一票,下半輩子躺平!”另一個聲音響起,是張麻子,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亢奮,像被那血光燒壞了腦子。他擠在老王後麵,焦躁地推搡著。
沈默深吸一口那混雜著屍粉和黴菌的濁氣,肺部一陣刺痛。他不再猶豫,身體一側,像一尾滑溜的泥鰍,擠進了那道冰冷的石縫。槨蓋粗糙的邊緣刮擦著他特製的防護服,發出令人牙酸的“沙沙”聲。裡麵空間狹窄得令人窒息,腐朽的氣息濃鬱得幾乎能滴出水來。頭燈的光束刺破黑暗,精準地鎖定了光源——槨內屍骸早已朽儘,隻餘一具枯骨,雙手交疊在胸前。就在那枯骨交疊的掌骨之間,壓著一塊東西。
一塊玉。
拳頭大小,形狀並不規整,卻透著一股粗糲原始的凶悍。它通體浸透在一種極深、極暗的赤色裡,仿佛不是玉髓,而是由無數層凝固的、發黑的血痂層層疊壓而成。正是它,在昏暗中幽幽地散發著血光,那光芒如同活物般微微起伏,映照著下方慘白的指骨,構成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畫麵。玉身內部,隱隱有暗紅色的脈絡在流動,像沉睡巨獸皮膚下蟄伏的血管。
“嘶……”沈默聽見自己倒抽了一口涼氣,那寒氣直灌進肺腑。就是它!傳說中能溝通幽冥、蘊藏無上偉力的“血玉魄”!狂喜如同滾燙的岩漿,瞬間衝垮了最後一絲理智的堤壩。他幾乎忘了呼吸,眼中隻剩下那塊妖異的血玉。他伸出戴著特製隔絕手套的手,指尖帶著細微的顫抖,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枯骨交疊的掌心,試圖將它摳出來。
就在他的指尖距離那冰冷滑膩的玉魄表麵不足一寸的刹那——
“默哥!快!讓我瞅瞅!”老王那張因為緊張和興奮而扭曲變形的臉,猛地從沈默肩膀上方擠了進來,帶著一股濃重的汗味和煙草氣,瞬間打破了槨內那詭異而脆弱的平衡。他根本沒看沈默,布滿血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在血玉上,裡麵燃燒著赤裸裸的、幾乎要焚毀一切的貪婪。他那隻沒戴手套、布滿老繭和汙垢的右手,完全無視了沈默的警告和槨內森然的死寂,帶著一股蠻橫的力氣,猛地越過沈默的手臂,直直朝著那血玉抓去!
“彆碰!”沈默的厲吼如同炸雷,在狹小的石槨內轟然爆開,震得槨壁簌簌落下細碎的灰塵。太遲了!
老王的指尖,帶著活人的溫度和莽撞的力道,粗暴地擦過了血玉那如同凝固血痂般粗糙又溫潤的表麵。
時間,在那一刻驟然凍結。
“呃啊——!”
一聲非人的慘嚎猛地撕裂了死寂!那聲音尖利得不像人類喉嚨所能發出,飽含著無法想象的、靈魂被瞬間撕裂的劇痛,狠狠地撞在石槨內壁上,激起一片令人頭皮發麻的回響。
老王觸電般縮回手,那張臉在昏黃的頭燈光下瞬間扭曲成一張痛苦到極致的猙獰麵具。他驚恐萬分地瞪著自己的右手食指——就在剛才觸碰血玉的那一小片皮膚上,一種詭異的變化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開來!
指尖的皮肉,不再是血肉的質地。它失去了所有生命的柔軟和血色,在老王和沈默驚駭欲絕的目光注視下,瞬間覆蓋上了一層冰冷、堅硬、半透明的……晶石!那晶花如同最恐怖的瘟疫,又像被無形的冰霜凍結,沿著那根食指瘋狂向上蔓延!
皮膚、肌肉、骨骼……所過之處,一切屬於血肉的部分都在發出極其細微卻令人牙酸的“哢嚓、哢嚓”聲,仿佛內部結構正在被強行扭曲、重組、結晶!指關節鼓起,僵硬,凝固成一種怪誕的、帶著玉石光澤的凸起。晶化的區域閃爍著一種令人作嘔的、介於死灰和暗紅之間的詭異光澤,如同凝固的血塊裡摻雜了破碎的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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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哥!救我!啊啊啊——手!我的手!”老王的聲音徹底變了調,嘶啞、破裂,充滿了滅頂的絕望和劇痛。他瘋狂地甩著手臂,試圖把那恐怖的晶化甩掉,但那隻手,那隻正在急速失去生命色彩、變得僵硬冰冷的手,沉重得如同灌了鉛,每一次甩動都帶起一片細碎的晶屑飛濺開來。
晶花無情地吞噬著他的手掌,向著手腕、小臂洶湧而去!他手臂上的血管在晶化覆蓋下清晰可見,但裡麵的血液仿佛也被凍結,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紫黑色。皮肉在晶化過程中微微塌陷、收縮,緊緊包裹住正在結晶的骨骼,發出令人頭皮炸裂的“滋滋”聲,像是油脂滴在滾燙的鐵板上。
“老王!”張麻子在外麵驚恐地嘶吼,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他試圖伸手去拉,可看到老王那正在急速晶化的恐怖手臂,又像被毒蛇咬到般猛地縮了回去。
沈默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鐵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了跳動。極致的恐懼如同冰水,瞬間澆滅了他所有的貪欲,隻剩下刺骨的寒意。跑!必須立刻離開這該死的鬼地方!他猛地轉身,身體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就要從那狹窄的槨縫中擠出去!
就在他轉身的刹那,眼角餘光瞥見老王那隻已經晶化到肘部、如同粗糙玉雕般的恐怖手臂,在絕望的揮舞中,帶著一股同歸於儘般的瘋狂,猛地掃向石槨內壁!
“砰!”
一聲沉悶的撞擊!力量大得驚人。
撞擊點,正是那塊靜靜躺在枯骨掌心、剛剛被老王觸碰過的血玉魄!
那塊深暗如凝血、散發著不祥幽光的玉魄,被這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飛,脫離了枯骨的掌握,在昏暗中劃出一道短暫而詭異的血色光弧,不偏不倚,如同被磁石吸引,又像是某種早已注定的宿命,“啪”的一聲,精準地拍在了沈默正欲抽離的左手掌心!
一股無法形容的冰冷、粘稠、滑膩的觸感瞬間包裹了沈默的整個手掌!那不是玉石的冰涼,更像是某種活物的皮膚,帶著一種令人汗毛倒豎的韌性和……吸力!
沈默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他想也不想,幾乎是本能地,用儘全力狠狠一甩手!動作迅猛而決絕。
紋絲不動!
那塊血玉魄,就像在他掌心生了根!不,比生根更可怕!它仿佛變成了他手掌的一部分,或者說,他的手掌變成了供養它的祭壇!一股渾然莫測的、源自血玉內部的恐怖吸力驟然爆發!這吸力並非作用於皮肉,而是直接穿透了皮膚、肌肉、骨骼,精準地鎖住了他體內奔流的血液!
“呃!”沈默悶哼一聲,身體猛地一晃,臉色在頭燈光下“唰”地變得慘白如紙。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血管裡的熱流,正被一股冰冷邪惡的力量強行拉扯著,瘋狂地湧向掌心,然後被那塊貪婪的血玉魄無情地吞噬!
嘶……嘶……
一種極其細微、如同水滲入乾燥沙地的聲音,在死寂的槨內響起。那是他的血液,正被那妖異的玉魄高速吮吸的聲音!掌心傳來一種被無數根冰冷針管同時紮入的尖銳刺痛,緊接著是血液被強行抽離帶來的強烈眩暈和虛弱感。頭燈的光暈在他眼前開始搖晃、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