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頭開著一輛破舊的三輪摩托,車鬥裡鋪著條臟兮兮的麻袋。他站在醫院門口,看到纏著紗布、臉色青灰、左臂僵硬垂著的沈默時,布滿皺紋的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卻複雜地閃了閃,很快移開。
“上車。”老李頭聲音乾澀,隻說了兩個字。
回村的路上,坑坑窪窪的土路顛簸得厲害。沈默坐在車鬥裡,右臂死死抓住車鬥邊緣,才勉強穩住身體。每一次劇烈的顛簸,都牽扯著左臂的傷口,傳來陣陣撕裂般的劇痛和深入骨髓的酸麻。他咬緊牙關,冷汗順著額角滑落。
路兩旁熟悉的田野和山巒,此刻在他眼中都蒙上了一層灰暗的色調。天空是鉛灰色的,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草木的氣息,但這氣息裡,似乎總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祠堂裡那股腐朽甜腥的味道,揮之不去。
三輪車突突地開進村子。
村子裡異常安靜。本該是午後,卻幾乎看不到人影。偶爾有幾家門口坐著曬太陽的老人,看到三輪車過來,渾濁的眼睛抬起,目光落在車鬥裡形容枯槁、左臂纏滿紗布的沈默身上時,都像被燙到一樣,飛快地低下頭,或者乾脆起身,蹣跚著躲回屋裡,緊緊關上門窗。
那種避之唯恐不及的沉默,比任何惡毒的咒罵都更讓人心寒。空氣裡彌漫著一種無形的排斥和恐懼。
沈默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如同浸在冰水裡。祠堂的事情,果然傳開了。在他們眼裡,他這個從祠堂活著出來卻廢了一條手臂的人,恐怕比鬼怪更可怕,更不祥。
老李頭把車直接開到了沈默家那棟破敗的老屋門口。
“到了。”老李頭熄了火,跳下車,依舊沒看沈默,隻是從褲兜裡摸出一把生鏽的鑰匙,丟在車鬥裡。“這是你家鑰匙。鎮上……補貼了點錢,夠你養一陣傷。”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極力壓抑的警告,“祠堂那邊……以後彆去了。那地方……邪性。你也……好自為之。”
說完,他像是完成了任務,又像是急於擺脫什麼,頭也不回地發動三輪車,突突突地開走了,卷起一片嗆人的塵土。
沈默獨自站在老屋斑駁的木門前。門環是生鐵鑄的,兩個猙獰的獸頭,被歲月和雨水侵蝕得模糊不清,布滿暗紅色的鏽跡。門板上貼著的門神年畫早已褪色剝落,隻剩下一點模糊的朱紅印子。
風穿過空蕩蕩的巷子,帶著深秋的寒意,吹在他單薄的病號服上,冷得刺骨。他彎腰,用還能勉強活動的右手,艱難地撿起那把冰冷的鑰匙。鑰匙入手沉重,帶著鐵鏽的腥氣。
他走到門前,將鑰匙插進同樣鏽跡斑斑的鎖孔,用力擰動。
“哢噠。”鎖開了。
沈默伸出右手,推開沉重的木門。
“吱呀——”
老舊的木門發出刺耳的呻吟,一股濃烈的、混合著灰塵、黴爛木頭和長久無人居住的陰冷氣息撲麵而來,嗆得他一陣咳嗽。
就在他抬腳準備邁過門檻的刹那——
左手拇指根部,那枚死寂的、灰撲撲的玉扳指,毫無征兆地傳來一絲極其細微的……溫熱感!
沈默的腳步猛地頓住,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他僵硬地低下頭,看向自己的左手拇指。
扳指依舊是那副灰敗黯淡、毫不起眼的模樣。但剛才那一瞬間的溫熱感,清晰得如同幻覺!冰冷的心臟被這突如其來的異樣狠狠攥緊,祠堂裡那些被強行壓製的恐怖記憶碎片再次翻湧上來。
是錯覺嗎?一定是顛簸太久產生的錯覺!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深吸一口那帶著黴味的空氣,抬腳,跨過了高高的木門檻。
老屋內部昏暗,彌漫著灰塵。陽光從破舊的窗欞縫隙裡艱難地擠進來,形成幾道渾濁的光柱,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埃。家具蒙著厚厚的白布,像一個個沉默的幽靈。空氣冰冷,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孤寂。
沈默反手關上沉重的木門,將外麵世界的疏離和冰冷暫時隔絕。他背靠著冰涼的門板,疲憊如同潮水般湧來。左臂的疼痛和麻木感更加清晰,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傷口深處的不適。
他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屋裡唯一一把沒被蒙住的、積滿灰塵的舊藤椅。每走一步,腳下都揚起一片灰塵。
就在他經過堂屋那張同樣落滿灰塵的八仙桌時,腳下似乎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身體本就虛弱,左臂又無法支撐,他一個踉蹌,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撲倒!
“呃!”沈默低呼一聲,情急之下,唯一能動的右手下意識地向前伸出,想要撐住桌沿穩住身體。
然而,在倒下的瞬間,他那條麻木僵硬的左臂,也隨著身體的慣性,不受控製地向前甩了出去!
戴著扳指的左手拇指,重重地磕在了八仙桌側麵一個凸起的、雕刻著簡陋花紋的木質桌角上!
咚!
一聲悶響。
預想中的劇痛沒有傳來。左臂依舊麻木,似乎連痛覺都遲鈍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但就在拇指磕碰桌角的瞬間——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震顫感,猛地從玉扳指內部傳來!如同沉眠的火山深處,一絲岩漿的悸動!
緊接著,更讓沈默頭皮發麻的事情發生了!
那枚灰撲撲、死氣沉沉的扳指,在與陳舊木質桌角接觸的刹那,其表麵那層油膩的灰翳,竟如同被無形的橡皮擦抹過,瞬間褪去了一小塊!
露出下方一小片指甲蓋大小的、溫潤潔白的玉質!
雖然隻有那麼一小片,但那純淨的光澤,如同淤泥中露出的珍珠,在這昏暗積塵的老屋裡,顯得如此突兀,如此……詭異!
更讓沈默瞳孔驟縮的是,就在那小塊露出的白玉表麵,一道極其細微、卻鮮紅欲滴的血絲狀紋路,如同活物般一閃而逝!快得如同幻覺,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邪異感!
沈默如同被毒蛇咬中,猛地縮回左手!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他死死盯著那枚扳指,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剛才那是什麼?那溫潤的白玉光澤?那道一閃而過的血絲?
是錯覺?是光影的戲弄?還是……這東西根本沒死?!
扳指表麵,那小塊露出的白玉光澤正迅速黯淡下去,油膩的灰翳重新覆蓋上來,眨眼間又恢複了那副灰撲撲、死氣沉沉的樣子,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
但沈默知道,那不是幻覺!那瞬間的溫熱,那玉質的顯露,那詭異的血絲……都真實地發生過!
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他踉蹌著後退幾步,直到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牆上才停下。他驚恐地看著自己的左手,看著那枚套在青灰色拇指上、毫不起眼的灰玉扳指,隻覺得它像一個沉睡的、隨時可能睜開眼睛的惡魔。
“守玉人,飼器也……”青銅匣上的銘文再次在腦海中冰冷地浮現。
他靠著牆,緩緩滑坐到冰冷的地麵,蜷縮起來,將頭深深埋進膝蓋。身體控製不住地顫抖,不是因為寒冷,而是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
這看似歸於平凡的殘灰之下,埋藏的是比祠堂屍嬰更加深不見底的恐怖。他廢了一條手臂,似乎擺脫了那場噩夢,卻不知自己帶回了一個怎樣的……“器”。一個需要“飼”,並且剛剛顯露出一絲猙獰本相的器。
老屋死寂,灰塵在光柱裡無聲飛舞。沈默坐在陰影裡,第一次清晰地感覺到,真正的恐怖,才剛剛開始。
喜歡血玉噬主請大家收藏:()血玉噬主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