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塵在渾濁的光柱裡無聲沉浮。
沈默蜷在冰冷的地麵,背靠著同樣冰冷的土牆,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左臂深處傳來一陣鑽心的、如同無數冰冷鋼針同時穿刺筋骨的劇痛,才將他從那種被巨大恐懼攫住的僵直狀態中拽了出來。
“呃……”他痛得倒抽一口冷氣,身體不受控製地痙攣了一下。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病號服,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帶來更深的寒意。
那枚扳指,依舊灰撲撲地箍在青灰色的拇指上,死氣沉沉,毫無異樣。仿佛桌角那驚鴻一瞥的溫潤玉光和詭異的血絲,隻是他重傷未愈、精神恍惚下的幻覺。
但沈默知道,那不是幻覺。那瞬間的溫熱,那玉質的顯露,那令人心悸的血絲,都真實地烙印在他的感知裡,帶著一種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真實感。
“守玉人,飼器也……”青銅匣內冰冷的銘文再次在腦海中回蕩,每一個字都像冰錐,鑿得他靈魂生疼。
飼器。喂養的容器。喂養什麼?這枚扳指?祠堂深處那搏動的黑暗之心?還是……彆的什麼?
他掙紮著用右手撐地,忍著全身散架般的酸痛和左臂那深入骨髓的劇痛,艱難地站了起來。不能再坐在地上了,這老屋的陰冷和死寂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折磨。必須做點什麼,至少讓自己暖和一點。
目光掃過積滿灰塵的堂屋,最終落在那張陳舊的八仙桌上。桌子側麵,那個他之前磕碰到扳指的木質桌角,在昏暗光線下,似乎也沒什麼特彆。就是普通的硬木,雕刻著簡陋的雲紋,邊緣已經被歲月磨得圓滑。
沈默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不再去看那桌子。他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角落裡那個同樣蒙塵的破舊蜂窩煤爐子。爐子旁邊堆著一些散落的、沾滿黑灰的煤塊。他記得祖父在世時,每到冬天,這個爐子總會升起,小小的火苗驅散老屋的寒氣和陰霾。
用還能活動的右手,他笨拙地清理爐膛裡的積灰,又撿了幾塊相對完整的煤球塞進去。接著在屋裡翻找,在一個落滿灰塵的抽屜角落裡,找到了一小盒受潮發軟的火柴。
哧啦——
第一根火柴在磷麵上擦過,隻冒出一縷青煙就熄滅了。
第二根,劃著了,微弱的火苗在火柴頭上跳躍著,帶著一絲暖意。沈默小心地護著火苗,湊近爐膛裡塞好的引火紙。
就在這時,一陣穿堂風毫無征兆地從破舊的窗欞縫隙裡鑽了進來!
嗚——
風聲帶著深秋的嗚咽,冰冷刺骨。沈默本就虛弱,被這風一吹,身體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噗!
那好不容易燃起的微弱火苗,被風精準地撲滅了。
同時,他右手中的火柴梗,也因為這一晃,脫手掉落!
燃燒過的火柴頭帶著一點猩紅的餘燼,在空中劃出一道短暫的紅線,不偏不倚,正好落向——
他那條僵直垂在身側的、纏著厚厚紗布的左臂!
沈默瞳孔驟縮!想要躲避,身體卻僵硬遲緩!
嗤——!
一點微不可聞的輕響。
帶著餘溫的火柴頭,精準地落在了他左臂靠近手肘位置的紗布上!
一股皮肉被灼燒的焦糊味瞬間彌漫開來!伴隨著一股鑽心刺骨的劇痛!
“啊!”沈默痛呼出聲,右手下意識地就去拍打那灼燒點!
然而,就在他右手即將拍中紗布的瞬間——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冰冷貪婪意念的震顫感,猛地從左手拇指根部的玉扳指深處傳來!
緊接著,沈默感覺自己的整條左臂,仿佛瞬間被無數根冰冷的絲線接管!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沿著手臂肌肉和骨骼傳導!
他那條麻木僵硬、連屈伸手指都異常困難的左臂,竟以一種與其狀態完全不符的、快如閃電的速度,猛地向上抬起!五指張開,動作僵硬而精準,如同被無形提線操控的木偶手臂!
啪!
戴著扳指的左手,五指張開,狠狠地、精準無比地拍在了自己右臂靠近手肘的、正在被灼燒的紗布位置上!
動作迅猛,力量極大!沈默甚至聽到了自己右臂骨頭被拍得發出輕微脆響!
灼燒的劇痛瞬間被這更猛烈的拍擊痛楚覆蓋!
“呃!”沈默悶哼一聲,眼前發黑,踉蹌著後退兩步,撞在身後的牆壁上才穩住。
他驚駭欲絕地看向自己的左臂!它依舊僵硬地抬著,五指張開,掌心正對著剛才拍打的位置。那枚灰撲撲的扳指,在昏暗光線下,似乎……更黯淡了一分?
而剛才被火柴頭灼燒的右臂位置,紗布被拍得塌陷下去,灼燒的刺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巨力拍擊後的麻木和淤痛。
發生了什麼?
剛才那股操控他左臂的力量……是這扳指?!
它……它在阻止他拍滅火柴頭?不!它是在……拍滅威脅?還是……它在阻止他觸碰那個灼燒點?因為那個灼燒點……
沈默猛地低頭,看向自己右臂被拍打的位置。他顫抖著伸出右手,一點點掀開左臂那厚厚紗布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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紗布下,是猙獰的紫色縫合疤痕和青灰色的死寂皮膚。而在靠近手肘內側,那被火柴頭灼燒又被自己左手狠狠拍中的地方……
皮膚表麵,赫然出現了一個極其細微、隻有米粒大小的……黑點!
那黑點不是焦痕,更像是一個……洞!
一個深不見底、邊緣光滑、仿佛被什麼東西瞬間吸走了所有皮肉組織的、極其詭異的微型孔洞!孔洞周圍的皮膚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灰敗,隱隱透著一絲微不可察的、令人不安的暗紅色澤。
沈默的心臟如同被一隻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幾乎停止了跳動!
這黑點……這孔洞……和祠堂裡,他用那湮滅一指洞穿屍嬰頭顱時留下的孔洞,何其相似!雖然微小了無數倍,但那湮滅一切、隻留空洞的本質,如出一轍!
扳指……它在吸收?!吸收那灼燒帶來的、微不足道的能量?甚至不惜操控他的手臂,製造一個吸收點?!
“以血飼玉……”青銅匣上的銘文,祠堂裡扳指吞噬汙血巨球的畫麵,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他的意識。
它沒死!它隻是在沉寂!它在用最原始、最貪婪的方式,渴求著一切可以吸收的能量!哪怕是這一點點灼燒的熱量!
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被異物寄生的惡心感,讓沈默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他猛地將紗布重新蓋好,踉蹌著衝到牆角,扶著冰冷的牆壁,劇烈地乾嘔起來,卻什麼也吐不出來,隻有酸澀的膽汁灼燒著喉嚨。
老屋的陰冷和死寂,此刻仿佛有了生命,化作無形的觸手,纏繞著他,汲取著他身上的熱量和恐懼。他不敢再靠近那個爐子,不敢再嘗試生火。他拖著疲憊冰冷的身體,跌跌撞撞地穿過堂屋,推開裡間那扇同樣布滿灰塵的木門。
這是祖父生前住的房間。一張老舊的木板床,掛著洗得發白的粗布蚊帳。一個掉了漆的木頭衣櫃,一張同樣蒙塵的書桌。空氣裡彌漫著更濃重的樟腦和舊紙張的味道,混雜著老人身上特有的、淡淡的草藥氣息——這氣息似乎被時光凝固了,反而帶來一絲詭異的熟悉感。
沈默幾乎是撲倒在冰冷的床板上,連蒙塵的白布都懶得掀開。身體的疲憊、傷口的疼痛、精神的巨大衝擊,如同沉重的磨盤,將他死死壓住。他蜷縮起來,將那條變得陌生而恐怖的左臂緊緊壓在身下,仿佛這樣就能隔絕它的存在。
意識在極度的疲憊和恐懼中漸漸模糊,沉向黑暗的深淵。
不知睡了多久,或許隻是片刻的昏沉。
一陣極其輕微的、悉悉索索的聲響,如同無數細小的爪子在撓刮著朽木,將他從淺眠的邊緣驚醒。
聲音……來自床下!
沈默猛地睜開眼,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房間裡一片漆黑,隻有窗外一點慘淡的月光,透過破舊的窗紙,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悉悉索索…悉悉索索……
那聲音更清晰了!就在他身下的床板底下!密集、瑣碎、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貪婪和急切!
是老鼠?鄉下老屋有老鼠很正常。但此刻,這聲音在死寂和黑暗的放大下,卻透著一種說不出的詭異和……邪性!它們似乎在啃噬著什麼,又像是在……聚集?
沈默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左臂壓在身下,傳來一陣陣麻木和冰冷,仿佛那條手臂已經不屬於他。
突然!
“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