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濃得化不開,像一層冰冷的粘液糊在鼻腔裡。市立第三醫院特護觀察區,慘白的燈光打在同樣慘白的牆壁上,空氣裡隻有監測儀器單調規律的“嘀嗒”聲,透著一種強行粉飾的平靜。沈默靠坐在病床上,身上連著幾根導線,通往旁邊閃爍著穩定綠光的儀器。他看起來一切正常,甚至有些過於正常了。
幾個小時前,“玄武”實驗室的混亂如同一場被強行按下了暫停鍵的噩夢。陳海博士突發心源性休克,被緊急搶救後送入了這裡的重症監護室,至今未醒。整個項目被高層以最高級彆的“技術事故”和“核心研究員健康問題”為由,緊急凍結封存。所有數據,所有樣本,所有目擊報告——包括沈默本人關於玉佩最後時刻那匪夷所思崩解的詳細敘述——都被納入最高保密條例,嚴禁外泄。沈默作為“關鍵關聯人員”,被強製送到這裡進行“全麵醫學觀察與心理評估”。
門被輕輕推開,負責他的醫生走了進來,臉上掛著職業化的溫和笑容,手裡拿著厚厚的檢查報告。“沈先生,感覺怎麼樣?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沈默搖了搖頭,目光落在醫生手中的報告上,又迅速移開,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沒有,都挺好。”
“那就好。”醫生走到床邊,翻動著報告,“您的檢查結果出來了,非常詳細。從血常規、生化全套、腫瘤標誌物、激素水平,到腦部ri、全身ct、骨密度、心電圖、神經傳導……可以說,我們動用了院裡最高規格的檢查手段。”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最後用一種近乎宣判的語氣說道:“所有指標,沈先生,我說的是所有指標,都顯示您是一位極其健康的成年男性。各項數據不僅都在正常範圍內,而且許多關鍵指標——比如細胞活性、免疫功能、神經反應速度——甚至優於同齡人的平均水平。沒有任何器質性病變,沒有任何感染跡象,沒有任何異常增生或代謝紊亂。您的身體狀態,健康得……堪稱完美。”
醫生抬起頭,鏡片後的眼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和探究,試圖從沈默臉上找到一絲波瀾。“至於您描述的……指尖灼熱感,以及短暫的耳鳴和眩暈,”他補充道,語氣更加謹慎,“在如此詳儘的身體檢查下,我們找不到任何生理基礎可以解釋。結合您經曆的重大變故和實驗室的突發狀況,心理評估報告也傾向於認為,這可能是急性應激反應asr)下產生的強烈軀體化症狀,屬於心因性範疇。簡單說,是過度驚嚇和緊張導致的神經性錯覺。”
沈默沉默著。完美健康?錯覺?他低頭,攤開自己的左手。掌心乾淨,皮膚紋理清晰。但就在幾個小時前,就在“玄武”那冰冷的地板上,就在玉佩化為齏粉的塵埃尚未落定之時,他指尖撚起的那一撮灰白粉末帶來的灼痛和腦中的嗡鳴,真實得如同烙鐵燙過。還有那轉瞬即逝的、對塵埃雲中“脈動點”的感知……那絕不是錯覺!更諷刺的是,此刻,他貼身存放著那塊玉髓殘片的位置,正傳來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一種溫潤的、穩定的、如同深潭古玉般的沉靜感,與醫生口中“完美健康”的宣判形成詭異的呼應。
“所以,您的意思是,”沈默終於開口,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起伏,“我沒事了?可以走了?”
醫生似乎鬆了口氣,點點頭:“從醫學角度,我們確實沒有理由再留您觀察。當然,鑒於事件的特殊性,院方和相關部門建議您接受一段時間的心理谘詢和疏導,幫助您更好地處理這次經曆帶來的心理衝擊。出院手續已經為您辦好,隨時可以離開。”
“謝謝。”沈默掀開被子,動作利落地拔掉身上的電極片。指尖劃過冰冷的皮膚時,他清晰地感覺到,那深藏於皮肉之下、貼著胸骨位置的玉髓殘片,似乎……微微動了一下?像一顆沉睡已久的心臟,被拔掉電極的動作驚擾,極其輕微地搏動了一次。一股極其細微的暖流隨之擴散,瞬間撫平了皮膚接觸電極片帶來的涼意。
這絕非錯覺!
沈默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半秒,隨即恢複如常。他穿上外套,動作流暢自然,仿佛剛才那微妙的異動從未發生。他謝絕了醫生安排的後續心理輔導,徑直走向門口。
“沈先生,”醫生在他身後忍不住又叮囑了一句,“如果……我是說如果,您之後有任何身體上的不適,哪怕是最微小的異常感,請務必第一時間聯係我們!不要忽視身體的任何信號!”
沈默的腳步在門口頓住,沒有回頭,隻是極輕微地點了下頭,然後推門走了出去。走廊裡消毒水的氣味更濃了,混合著人來人往的嘈雜。他挺直脊背,彙入人流,每一步都走得沉穩有力,完美契合著一個“健康得堪稱完美”的人應有的姿態。
隻有他自己知道,平靜的表象之下,暗流正在瘋狂湧動。那塊玉髓殘片,在吞噬了玉佩崩解後的粉塵後,不僅沒有沉寂,反而……活了?它在生長?它在回應?那指尖的灼熱、腦中的嗡鳴、塵埃中的脈動、此刻胸口的搏動感……所有被醫生歸為“錯覺”和“應激反應”的碎片,在他腦海中瘋狂碰撞、拚接,指向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性:那墨玉的崩解,並非終結,而是一種……蛻殼?一種……轉移?一種將某種本質,灌注到他體內這唯一殘存碎片中的……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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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意,比醫院空調的冷風更刺骨,悄然爬上脊椎。他攥緊了拳頭,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疼痛帶來一絲短暫的清醒。他必須離開這裡,離開!他需要時間,需要空間,需要徹底弄清楚,這塊沉寂了數月、幾乎被他遺忘的殘玉,在吸收了“同類”的“骨灰”後,究竟變成了什麼怪物!醫生那句“不要忽視身體的任何信號”,此刻聽起來,如同命運冰冷的嘲弄。
回到那間租住的、位於城市邊緣老式公寓頂層的房間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樓道裡聲控燈接觸不良,忽明忽滅,將斑駁脫落的牆皮映照得如同鬼影幢幢。打開門,一股熟悉的、混合著灰塵和舊家具氣息的“家”的味道撲麵而來,卻絲毫無法驅散沈默心頭的陰霾。
他反手鎖好門,背靠著冰冷的鐵門,長長地、無聲地籲出一口氣。緊繃了一天的神經,在脫離醫院那無處不在的監控感和消毒水氣味後,終於有了一絲鬆懈的縫隙。隨之而來的,是更深沉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源自身體內部的……躁動?
他扯開外套的拉鏈,幾乎是粗暴地將手伸進貼身的衣物裡,摸索著那個小小的、用防水布包裹的硬物。指尖觸碰到它的瞬間,一種奇異的、溫潤的、帶著微弱生命律動的觸感清晰地傳遞過來。
沈默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
他快步走進狹小的衛生間,啪地一聲打開了燈。慘白的光線瞬間填滿了這個逼仄的空間,照亮了牆壁上汙漬和水垢,也照亮了洗手台前那麵布滿水痕的舊鏡子。鏡中映出他蒼白而緊繃的臉,眼底深處是無法掩飾的驚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他深吸一口氣,解開衣扣,扯開內層衣服,小心翼翼地將那個小小的防水布包掏了出來。布包被體溫焐得溫熱。他顫抖著手指,一層層揭開包裹。
當最後一塊布片被掀開時,沈默的呼吸猛地停滯了。
那塊原本隻有小拇指指甲蓋大小、邊緣參差、色澤暗淡渾濁的玉髓殘片,此刻……變了!
它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大小似乎沒有明顯變化,但形態卻發生了驚人的蛻變。原先那些犬牙交錯的斷裂邊緣,竟然變得圓潤光滑,如同被無形的流水精心打磨了千萬年,呈現出一種渾然天成的流暢曲線!整個殘片的輪廓,不再是一塊粗暴撕裂的碎片,而更像是一枚……天然形成的、微縮的玉卵?或者一枚奇特的種子?
更令人心悸的是它的質地和光澤。曾經那種死氣沉沉的灰敗感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內斂而深沉的、如同凝固羊脂般的溫潤白。這白色並非純白,而是帶著一種極淡的、如同初生晨曦般的暖黃暈彩,從內裡隱隱透出。表麵光滑得不可思議,在衛生間慘白的燈光下,流轉著一層柔和、靜謐、仿佛蘊含著生命律動的光暈。它不再冰冷,而是持續散發著一種穩定的、令人舒適的暖意,透過掌心勞宮穴,絲絲縷縷地滲入他的經脈。
沈默死死地盯著掌中之物,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這不是他熟悉的玉髓殘片!
這更不是那塊詭異墨玉的任何一種形態!
這是一種……全新的、從未見過的、仿佛剛剛“誕生”的玉!
它安靜地躺在他掌心,溫潤,柔和,散發著寧靜的光暈,看上去如此“平凡”,如此“完美”,完美得就像一件最高等級的和田籽玉雕琢的藝術品。然而,正是這種極致的“平凡”與“完美”,在這種情境下,透出一種令人窒息的詭異感!它像一顆被精心雕琢的卵,靜靜地蟄伏著,等待著破殼的時機;又像一枚被植入體內的、未知命運的種子,已經生根,正在汲取他的體溫和生命力,悄然生長。
就在這時!
毫無征兆地,一股尖銳的、如同鋼針猛地刺入骨髓深處的劇痛,從沈默的左手小指末端毫無征兆地爆發出來!
“呃啊——!”劇痛來得如此迅猛、如此集中,沈默猝不及防,悶哼一聲,身體猛地一顫,右手下意識地攥緊了掌心的溫潤玉卵,左手則死死抓住了冰冷的洗手台邊緣,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瞬間失去血色,變得慘白。
痛!難以形容的痛!
那感覺,仿佛他左手小指的末節指骨,正被一股無形的、極其霸道的力量從內部強行擠壓、碾磨、改造!不是皮肉撕裂的痛,而是更深層次的、骨骼結構被野蠻重塑的恐怖痛楚!他甚至能清晰地“聽”到,或者說“感知”到,自己指骨內部傳來極其細微、卻又令人頭皮炸裂的“喀嚓……滋……咯吱……”聲,如同堅硬的岩石在巨大的壓力下被強行改變分子排列!
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額發和後背。他猛地抬起左手,湊到眼前,在慘白的燈光下仔細查看那根劇痛的小指。
皮膚……完好無損。沒有紅腫,沒有破潰,甚至連一點淤青都沒有。指節的形狀也看不出任何異常,彎曲、伸展似乎都正常。但那股源自骨骼深處的、持續不斷的、鈍重而尖銳的碾磨感,卻真實得不容置疑!仿佛他小指末節的骨頭,正在被某種東西……玉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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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念頭如同冰水澆頭,讓沈默渾身的血液都幾乎凍結!
他猛地扭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鏡中的自己。鏡子裡的人臉色慘白如紙,額頭布滿冷汗,眼神裡充滿了驚駭和一種瀕臨崩潰的瘋狂。他強迫自己冷靜,目光在鏡中自己的臉和劇痛的左手小指之間瘋狂遊移。
就在這極度的驚駭和劇痛中,一個更加詭異的現象發生了。
鏡子裡……沈默的影像,似乎……動了一下?
不是他本體動作的延遲映射。而是當沈默因為劇痛而微微偏頭時,鏡中那個“他”的臉,似乎極其短暫地……停滯了零點幾秒?然後才跟上了本體的動作!那感覺,就像信號不良的老舊電視畫麵,出現了一幀極其細微的卡頓!
緊接著,鏡中影像的左眼角下方,靠近顴骨的位置,毫無征兆地……浮現出一個極其微小的紅點!像一滴剛剛滲出的、極其微小的血珠!那紅點出現得極其突兀,在鏡中沈默那慘白的臉上,顯得格外刺眼!
沈默的心臟如同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了跳動!他猛地眨了一下眼睛,再定睛看去——
鏡中影像眼角的紅點,消失了。仿佛從未出現過。鏡麵依舊布滿水痕,映照著他因劇痛和驚恐而扭曲的臉,以及完好無損的左手小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