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無邊的冰冷。
意識如同沉在萬載玄冰的湖底,每一次試圖上浮,都被刺骨的寒意和沉重的淤泥拖拽回去。沈默感覺自己正在一塊巨大的、不斷凍結的琥珀裡窒息,掙紮是徒勞的。
手腕……手腕上沉甸甸的……
這個念頭像一根燒紅的針,猛地刺入他混沌的意識!
“呃——!”
他猛地睜開眼,胸膛劇烈起伏,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的抽氣聲。劇痛如同蘇醒的毒蛇,瞬間纏繞全身——後背撞擊木箱的鈍痛,胸口被衝擊波震蕩的悶痛,更可怕的,是左手腕傳來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異物感!
視線模糊,視野裡是大片晃動的、褪色的光影。他用力眨著眼,睫毛上似乎還凝結著冰晶,每一次開合都帶著細微的刺痛和阻力。過了好幾秒,模糊的景象才艱難地聚焦。
他依舊躺在地下室的廢墟裡。身下是碎裂腐朽的木頭和肮臟發黑、沾染了他血跡的棉絮。白色的霜晶如同某種邪惡的地衣,爬滿了周圍冰冷的水泥地,甚至蔓延到了倒塌的木箱碎片上,在微弱的光線下閃爍著不祥的寒光。空氣冷得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土腥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鐵鏽混合著腐爛甜腥的怪異氣味。
他艱難地轉動僵硬的脖頸,視線最終定格在自己的左腕。
那東西……還在!
一團拳頭大小、暗紅與慘白駁雜的、如同冷卻凝結蠟油般的肉瘤,死死地“長”在他的手腕上!它覆蓋了原本血玉的位置,甚至蔓延到了周圍的手腕皮膚。表麵覆蓋著幾條乾癟、枯萎、顏色深褐如同枯死藤蔓的血管狀物,深深地嵌進那醜陋的肉瘤裡。整體呈現出一種死寂的、僵硬的質感,沉重得仿佛手腕上綁了一塊冰冷的鉛錠。
沒有波動。沒有之前那種令人心悸的活性和脈動感。
看起來……真的像是一塊徹底死亡的異物。
然而,沈默心底卻沒有絲毫劫後餘生的慶幸。一種更深沉、更粘稠的不安,如同冰冷的瀝青,正緩慢地灌注他的四肢百骸。
太安靜了。死寂得可怕。
他掙紮著,用尚能活動的右手撐起上半身。動作牽動了全身的傷口,劇痛讓他眼前發黑,額頭上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他喘息著,強迫自己坐直,視線死死鎖住那團死寂的肉瘤。
就在這時——
“沙……”
一聲極其細微、如同細沙摩擦的聲響,毫無征兆地從那團肉瘤與手腕皮膚的交界處響起!
沈默的心臟驟然一縮!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
他屏住呼吸,布滿血絲的眼睛幾乎要瞪出眼眶,死死盯著那連接的地方。
不是錯覺!
在肉瘤底部邊緣,緊貼著他蒼白的皮膚,幾條極其細微的、如同頭發絲般纖細的……慘白色“根須”,正極其緩慢地、以一種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速度,蠕動著,向他的皮膚深處……鑽探!
它們不是固體!而是呈現一種半流質的、膠凍般的質感!每一次微弱的蠕動,都伴隨著那令人頭皮發麻的“沙沙”聲。它們無視皮膚的阻隔,如同水滲入海綿,悄無聲息地、堅定不移地,向著皮下組織、向著更深的血肉、甚至……向著骨骼的方向,蔓延!
一股冰冷刺骨的麻痹感,瞬間從那鑽探點爆發,沿著手臂的神經向上猛竄!比之前血玉注入“流體”時更加深入、更加霸道!仿佛有無數條冰冷的蛆蟲,正順著他的血管和骨髓,貪婪地啃噬、紮根!
“不……!”沈默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的、絕望的低吼。他下意識地用右手去摳、去抓那些慘白的“根須”!
指尖觸碰到那些“根須”的刹那,一種滑膩、冰涼、帶著活物彈性的觸感清晰地傳來!惡心感讓他胃裡一陣翻滾!他用力摳挖,指甲在皮膚上劃出血痕,但那幾條細小的“根須”仿佛紮根在更深的地方,紋絲不動!甚至,因為他粗暴的動作,其中一條“根須”似乎被激怒般,猛地加速了蠕動,更深地紮了進去!
“呃啊!”鑽心的劇痛混合著冰冷的麻痹感,讓他右手觸電般縮回!
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住他的心臟,越收越緊。這東西……根本沒死!它隻是在偽裝!它在進行更深層次、更徹底的寄生!它在……把他變成它的土壤!
這個認知帶來的絕望,幾乎將他徹底淹沒。他癱坐在冰冷的廢墟裡,大口喘著粗氣,汗水混合著血汙和灰塵,沿著臉頰滑落。視線再次變得模糊,不是因為淚水,而是因為急劇下降的體溫和失血帶來的虛弱眩暈。
“嘶啦……”
一聲布料被強行撕扯開的輕響,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沈默猛地低頭。
隻見自己左手腕的衣袖——那件早已被暗紅粘液腐蝕得破爛不堪的睡衣袖子,此刻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撕裂!
不是外力撕扯!是那團死寂肉瘤的表麵,幾條乾癟枯萎的深褐色“血管”,如同複蘇的毒蛇,突然活了過來!它們不再是枯萎的狀態,而是重新變得充盈、鼓脹,顏色也由深褐轉為一種暗沉的、如同淤血的紫黑色!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這些紫黑色的“血管”末端,極其粗暴地、帶著一種非人的蠻力,撕裂了覆蓋在上方的殘餘布料!它們像幾條饑餓的、急於尋找食物的觸手,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微微地、帶著試探性地……扭動著!
其中一條最粗壯的紫黑“血管”,頂端猛地裂開一個細小的口子!沒有粘液噴出,而是從裂口深處,猛地探出一小截……慘白色的尖端!
那尖端,和之前鑽入皮膚的“根須”材質一模一樣!但它更加尖銳,帶著一種生物組織特有的、令人膽寒的鋒利感!
這截慘白的尖端如同活物的口器,極其靈活地在空氣中左右擺動,似乎在探測著什麼。然後,它猛地對準了沈默癱坐時,無力垂落在地麵的一小撮沾染了他鮮血的、臟汙的棉絮!
“嗖!”
快如閃電!
那截慘白的尖端如同毒蛇出洞,猛地彈射而出!精準地刺入那團染血的棉絮!
“嗤……”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吮吸的聲音響起。
沈默清晰地看到,那團沾染了他暗紅色血液的棉絮,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色!乾癟!仿佛裡麵所有的液體血液)和僅存的一點點“活性”,都被那慘白的尖端瞬間抽走、吞噬!
僅僅幾秒鐘,那團棉絮就變成了一小撮灰白的、毫無生機的纖維碎屑。
吞噬完棉絮,那條紫黑色的“血管”似乎意猶未儘。慘白的尖端猛地抬起,在空氣中貪婪地擺動了幾下,然後……緩緩地、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期待”,轉向了沈默因恐懼而微微顫抖的右手!轉向了他右手上那些被粘液侵蝕後留下的灰敗皮膚和……尚未乾涸的血跡!
它想……吸食他!
沈默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極致的恐懼化作一股狂暴的求生力量,壓倒了身體的劇痛和虛弱!他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左手帶著那沉重的肉瘤)和右手同時撐地,用儘全身力氣向後猛蹬!
“刺啦——!”
身體摩擦著冰冷的水泥地和霜晶,發出刺耳的聲響。他狼狽地向後挪動了一小段距離,後背重重撞在另一個堆放著破舊陶瓷罐的木架腿上,震得罐子一陣搖晃。
那條鎖定了他右手的紫黑“血管”似乎被他的動作激怒,發出一聲極其細微的、如同毒蛇吐信的“嘶”聲!慘白的尖端猛地繃直,對準他,帶著毫不掩飾的貪婪和攻擊性!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咳…咳咳……”
一陣蒼老、虛弱、卻異常清晰的咳嗽聲,毫無征兆地從地下室的樓梯口方向傳來!
這聲音在死寂的空間裡如同驚雷炸響!
沈默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向樓梯口的陰影!
那條鎖定他的紫黑“血管”也猛地一滯,慘白的尖端微微轉向聲音來源,似乎也在“警惕”。
腳步聲響起,緩慢、拖遝,帶著老年人特有的滯重感。
老管家福伯那佝僂的身影,如同從濃墨中分離出來,緩緩出現在樓梯口微弱的光線下。他依舊穿著那身漿洗得發白的深灰色舊式管家服,手裡沒有拿望遠鏡,而是端著一個粗糙的搪瓷臉盆,盆沿搭著一塊同樣陳舊的毛巾。盆裡冒著絲絲縷縷的熱氣。
他布滿溝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種深潭般的平靜。渾濁的眼睛透過老花鏡片,毫無波瀾地掃過一片狼藉的地下室,掃過蔓延的霜晶,掃過沈默狼狽不堪、血跡斑斑的身體,最終……落在了他左腕那團搏動著紫黑“血管”的詭異肉瘤上。
那目光,平靜得令人窒息。沒有驚訝,沒有恐懼,沒有疑問。隻有一種……看慣了某種尋常景象的麻木,以及一絲難以察覺的……確認。
“少爺,”福伯的聲音嘶啞而平板,像生鏽的齒輪在轉動,“您醒了?傷得不輕啊。”他端著熱水盆,步履蹣跚地向沈默走來,仿佛隻是來服侍一位不慎跌倒的主人。
沈默的呼吸瞬間停滯!福伯的平靜比任何尖叫都更恐怖!他看到了!他什麼都看到了!那團肉瘤,那些活過來的“血管”!
“彆…彆過來!”沈默從喉嚨裡擠出嘶啞的警告,身體因恐懼和戒備而緊繃,右手下意識地握緊,儘管那裡空空如也。
福伯的腳步頓了頓,渾濁的目光似乎在他驚恐的臉上停留了一瞬,又似乎沒有。他緩緩地、自顧自地走到距離沈默幾步遠的地方停下,將冒著熱氣的搪瓷盆輕輕放在旁邊一個還算完好的樟木箱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