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青溪縣,縣衙。
朱漆大門內,正堂的氣氛比院外壓城的黑雲還要憋悶。
“青溪縣縣令,接旨!”內侍尖細的嗓音,在寂靜的大堂裡炸開。
“微臣,接旨!”
縣令王宇領著一眾捕快“噗通”跪倒,額頭緊緊貼著冰涼的青磚。
內侍慢悠悠展開聖旨,眯著眼掃了圈底下俯首帖耳的人影,才拖長了語調念起來:
“青溪縣黑風寨匪患,規模甚微,北境烽火未熄,國庫耗損巨大,軍兵調度無暇他顧。茲令青溪縣縣令自行剿匪,以安民生……欽此!”
“自行剿匪”四個字擲地有聲,卻像塊巨石砸在眾人心頭。
“臣……領旨謝恩。”王宇舉著雙手,聲音發顫。
內侍嘴角勾起抹冷笑,將聖旨往王宇的手上一遞。“王大人,陛下的意思,可是再明白不過了。這青溪縣的安穩,就全仰仗大人了。”
他頓了頓,故意提高了聲音:“陛下,還在京裡等著聽好消息呢,可彆讓陛下覺得,養了幫隻會拿俸祿不會辦事的廢物呢。”
溫鎮山跪在後麵,指節死死攥著腰間的佩刀,指腹都掐出了紅痕。
他能感覺到身旁張捕頭的肩膀在微微發抖,那是壓不住的火氣。
可誰也不敢吭聲,對方是宮裡來的人,一句話就能讓他們丟了項上人頭。
內侍見沒人敢接話,理了理袍角,帶著隨從轉身就走。
靴底碾過青磚的聲響格外刺耳,走到門口時,回頭丟了句:“諸位大人,可得抓緊了。聽說那黑風寨的土匪,最近又下山‘借’糧了呢。”
話音未落,一行人已揚長而去。
門外很快傳來馬蹄聲和車輪碾地的聲音,揚起的塵土從門縫裡鑽進來。
直到那聲音徹底消失在巷口,王宇才抬起頭,臉色煞白,胸口劇烈起伏。
他望著手中的聖旨,突然丟在案幾上。
“豈有此理!”他氣得渾身發抖,“朝廷這是不管咱們青溪縣的死活了!”
張捕頭“謔”地站起身,額頭青筋暴起:“大人,這黑風寨的土匪有數百人之多,個個凶神惡煞,咱們縣衙就這點人手,怎麼剿?”
溫鎮山緊咬著牙,腮幫子的肌肉突突直跳。
他想起那些被土匪殘害的百姓,一股怒火混著無力感直衝頭頂。
可再氣又能如何?
聖旨已下,他們這些小吏,除了接旨,彆無他法。
“光靠咱們這點人,就是去送命。”劉師爺歎了口氣,打破了死寂,“依我看,隻能貼告示招壯丁了。”
這話一出,滿室寂靜。
捕快們你看我我看你,誰都清楚青溪縣百姓日子本就緊巴,都指著家裡漢子下的收成。
家裡勞動力都被抓了,這日子還過不過?
……
告示貼出去沒半個時辰,衙門口就炸開了鍋。
“憑啥讓咱們自家男人去拚命?朝廷的兵呢?”賣菜的婆子攥著籃子,嗓門比銅鑼還響。
“就是!賦稅一文沒少交,現在土匪來了,朝廷不管了?”穿粗布的漢子指著告示,氣得發抖。
人群越聚越多,吵嚷著要擊鼓鳴冤,連帶著扔了不少爛菜葉,把衙門口的石獅子都砸得綠油油的。
王縣令急得直冒汗,劉師爺卻忽然站到台階上,朗聲道:“鄉親們靜一靜!”
他年過五旬,兩鬢斑白,聲音卻穩如磐石:“朝廷如今北境打仗,實在抽不開身。可咱們青溪縣是咱們自己的家啊!”
他指著遠處的炊煙:“土匪下山,搶的是你們的糧,傷的是你們的娃!咱們漢子不站出來,難道讓婆娘娃娃去擋刀?”
說著,他扯開衣襟,露出胸口一道陳年刀疤:“我年輕時也當過兵,今天,我報名剿匪!不為彆的,就為我是青溪縣人!”
他頓了頓,聲音更亮:“我還有個十七歲的兒子,我帶他一起去!”
話音剛落,張捕頭“咚”得單膝跪地:“屬下願往!”
“我等願往!”二十多個捕快齊刷刷跪下,甲胄碰撞聲震得人耳鼓發顫。
溫鎮山站在其中,手按腰間佩刀,聲音雖啞卻沉:“我溫鎮山,拚了這條命,也護青溪縣周全!”
百姓們的吵嚷漸漸停了。
有個扛鋤頭的漢子忽然喊道:“我也去!我爹去年就是被土匪殺的!”
“算我一個!”
“還有我!”
一時間,報名聲此起彼伏,方才還劍拔弩張的衙門口,竟生出股同仇敵愾的熱勁。
溫府。
溫長寧趴在妝奩上,雙手捧著《京城毒娘子》的話本子。
她正琢磨著怎麼讓爹放棄讓哥哥考武舉。
自家美人哥哥連提桶水都要喘三喘,舞刀弄槍?
怕是槍沒舉起來,先把自己絆倒了。
“小姐!小姐!”秋秋的聲音撞開房門,“老爺提前回來了,在前院正廳等著呢,說是有大事!”
正廳裡,溫鎮山坐在太師椅上,指節在扶手上攥得發白。
旁邊的雲天嬌穿著石青色繡牡丹的褙子,滿頭珠翠晃得人眼暈,見丈夫臉色鐵青,忍不住開口:“老爺,是張捕頭又使絆子了?還是鄧知州又拿舉薦信的事訛銀子?”
她往丈夫跟前湊了湊,聲音壓低:“我早說過,那舉薦信就是個幌子。咱們家空兒哪是練武的料?你何苦……”
“彆說了。”溫鎮山喉結滾動,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
他望著廳外石榴樹,心裡頭翻江倒海。
以前總逼兒子練武,盼著他光宗耀祖,可那孩子練了十年,還是弱得一陣風就能吹倒。
如今要去剿匪……
他越想越怕,後頸的汗珠子順著衣領往下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