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寨的夜霧,濃得像化不開的墨,五尺外人畜難辨。
哨塔下。
兩個土匪縮著脖子搓手,哈出的白氣剛冒頭就被霧吞了,隻剩模糊的影子在晃動。
“他娘的,這鬼霧,眼珠子跟瞎了似的。”瘦猴似的山匪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沒落地就散在霧裡,“啥也瞅不見,站個屁崗?”
旁邊矮胖的土匪往手心嗬著氣,壓低了嗓門:“你沒瞅見?三當家他們回來那模樣,跟喪家犬似的,馬都跑瘸了,三當家的錘柄都斷了半截!聽說是被個小白臉耍了!”
“小白臉?”
瘦猴眼睛一亮,忘了冷,“哪來的小白臉?敢惹咱們黑風寨?”
“誰知道!”
矮胖土匪往寨裡努努嘴,霧裡的寨門隻剩個昏黃的輪廓,“三當家的在自己帳裡砸了一下午,隱約聽見罵‘雲家’、‘雲天府’啥的……”
“雲天府?雲家?”
瘦猴愣了愣,“雲天府我隻知鎮東將軍鄧家,這雲家倒是沒聽過,難不成也是塊硬骨頭?”
“那還用說?”矮胖土匪撇撇嘴,“咱們黑風寨的當家啥時候吃過這虧?能讓他們氣成這樣,指定不好惹!”
山寨外的老槐樹上,溫長寧腳尖輕點枝椏,紅纓槍斜倚樹乾,槍尖水珠“嗒”地落進葉間,轉瞬沒入濃霧。
她鳳目微眯,望著眼前化不開的墨色。
這霧是她算準的。
黑風寨兩側山崖環抱,霧裡聲響折轉疊加,三兩人呐喊便有百人之勢;
那些穿黑褂、舉木棍的稻草人在霧中影影綽綽,被風一吹活泛起來,配著回聲,正是拖住山匪、掩護百姓轉移的最好法子。
王宇站在稍矮的樹杈上,袍角被霧打濕了大半,捧著銅鑼的雙手微微打戰。
樹下。
孫長柱攥著鐮刀來回踱步,腳底板把泥地碾出個小坑。
與此同時。
王耀祖和十個捕快已與溫振山彙合,正在召集孟村百姓往青溪鎮轉移。
“溫小哥,咱到底啥時候動手啊?”
孫長柱第無數次開口,嗓門壓得像蚊子哼,眼裡卻冒著火,“孟昶那矮子一錘砸死俺爹,俺這鐮刀磨得都反光了,就想劈了他!”
溫長寧沒接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槍杆上的紅纓。她在等,等孟村那邊出發的信號。
這濃霧雖遮了視線,卻攔不住信號彈的銳響,更會讓聲響在山穀裡撞出加倍的動靜。
孫長柱的話卡在喉嚨裡,臉憋得通紅,又梗著脖子湊上前:“俺知道你要等機會,可這霧也太大了,等天亮了……”
“長柱,稍安。”
王宇終於忍不住開口,聲音裡帶著難掩的焦慮,他往寨門方向瞥了眼,“長空賢弟,不是我多嘴,就咱們仨……加上那幾個草人,真能成?”
溫長寧答得乾脆,“按計劃來!”
“咻——”一聲銳響突然刺破濃霧,帶著陣陣回響撞向山崖。
她望向孟村方向,雖看不清光痕,卻從那聲響的穿透力裡辨明了信號。
百姓已集結出發。
嘴角悄然勾起,溫長寧突然運足了氣,嗓門像被風裹著的石頭,撞在對麵山崖上折回來,層層疊疊的回音在霧裡翻湧:
“黑風寨的孫子們聽著!雲天府雲家在此!孟昶、柳強,給小爺滾出來磕頭!”
“小爺帶了兩百弟兄圍了山頭,今兒不掀了你這破寨,老子不姓雲!”
喊殺聲未落,溫長寧已借著霧影閃過哨塔死角,摸出炮仗點燃引線,揚手甩向寨門方向。
哨塔上。
“轟隆”
炸響驟然炸開,緊接著是震耳的呐喊翻湧而來。
瘦猴猛地直起脖子,眯眼往霧裡瞅:“他娘的,啥動靜?”
矮胖的也慌了,指著寨門外影影綽綽的黑影:“你看!那是啥?好多人影在動!”
兩人借著霧裡零星的火光,隻見寨牆外側的霧裡,黑黢黢的影子此起彼伏,有的舉著木棍,有的蹲在崖邊,被風一吹晃得活泛,配合著層層疊疊的喊殺聲,聲勢駭人。
“我的娘!有人來攻寨了!”
瘦猴腿一軟,差點從哨塔上滑下去,“快!快報信去!”
溫長寧望著兩人連滾帶爬往寨內衝的背影,借著他們撞開的霧團悄無聲息跟了上去。
那兩個盯梢的一路跌撞著狂奔,嘴裡扯著嗓子喊:“攻寨了!雲家打進來了!”
霧裡的喊聲被扯得支離破碎,正好掩去了身後輕如落葉的腳步聲。
“他娘的雲家狗崽子,”
一個矮胖的影子在霧裡晃了晃,手裡拎著把鏽跡斑斑的砍刀,“這是要端咱們老窩?”
“端個屁!”
另一個高瘦的影子啐了口,腳步踉蹌著往寨深處拐,“跟老子去武器庫,多扛些火藥桶出來,等會兒讓他們嘗嘗炸成渣渣的滋味!”
溫長寧眉梢一挑,足尖點地,如影隨形般綴在兩人身後。
那兩人隻顧著往前衝,嘴裡罵罵咧咧地念叨著“劈了小白臉”“炸平雲家”。
壓根沒察覺身後跟著道輕得像霧的影子,正順著他們踩出的路徑,往寨心的武器庫摸去。
黑風寨主帳裡。
燭火被穿堂風刮得直晃,映得人影歪歪扭扭。
“報...報大當家!”
倆連滾帶爬往寨裡衝,鞋都跑飛了一隻,“山下!山下有好多人!叫囂著要踏平咱們寨子!還說……還說讓三當家、四當家他們磕頭認錯!”
雷嘯天攥著鬼頭刀坐在主位上,刀鞘磕著案幾,發出沉悶的響,一雙眼沉得像深潭,看不出喜怒。
錢通撥著算盤珠子,“劈啪”聲在帳內跳蕩,手指卻在“嘩啦啦”翻找賬本時,不小心帶到了硯台,墨汁潑在賬頁上,暈開大片黑漬。
“又是那個小白臉!”
孟昶把斷柄錘往地上一砸,火星濺了滿地,在泥地上燒出個個小窟窿,“真當老子好欺負?敢跑到老子場子叫囂!看我不掄錘砸扁他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