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儒被戶部官員一番話堵得胸口發悶,麵皮漲得通紅,手指著他,嘴唇哆嗦著,“你…你…你…”了半天,偏生想不出半句駁辭。
他本是飽讀詩書的宿儒,平生最恨人非議聖人之學,今日被個遼東出身的官員當眾駁斥,句句直戳痛處,隻覺得氣血直衝頭頂,眼前陣陣發黑。
旁邊人見他身子晃了晃,趕緊伸手去扶,卻見他喉頭動了動,一口氣沒順過來,竟“哎喲”一聲捂住心口,差點癱倒在地。
眾人慌忙圍著拍打撫按,他才緩過些勁,瞪著那戶部官員,眼裡似要冒火,偏就是說不出一個字來,那模樣,隻差沒被當場氣絕過去。
朱元璋坐在上首,見那大儒氣得說不出話,眉頭微皺,開口道:“行了,你這話也忒衝了些。”又轉向眾人,“聖人之學能傳千年,自然有它的道理,不然何以支撐世道?”
稍頓,他話鋒一轉:“不過,遼東那官員說的也在理。新學未必就無用。你看遼東的新學,農學教人增產,工學造出利器,算學精於核賬,這幾樣,如今在咱大明,確是頭一份。”
他端起茶盞呷了一口,朗聲道:“單說遼東如今成了咱大明第一等的經濟體,賦稅、糧草、商賈,哪一樣不亮眼?這便可見新學的好處。二者各有各的用處,不必非要爭個你死我活。”
朱元璋話音剛落,底下各派係官員便暗自交換眼色,誰也不肯讓這事兒就這麼了了。
有個穿青袍的禦史往前挪了半步,躬身道:“陛下,萬民商會私囤糧草、操縱市價,已擾了江南民生,若不嚴懲,恐難服眾。”
旁邊立刻有人附和:“正是!此等商賈仗著財勢,連朝廷法度都敢衝撞,若輕輕放過,往後豈不是人人效仿?”
更有幾個老臣接口:“陛下說新學有用,可這商會借著新學之名行不義之事,若不處置,反倒汙了新學名聲。”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皆是不肯鬆口,分明是想逼著朱元璋給個明確的懲處章程,斷不肯讓他三言兩語便把這燙手山芋接過去。
楊憲見眾人爭執不休,忙跨步出列,躬身啟奏:“陛下,方才諸位說萬民商會私囤糧草、操縱市價、擾亂民生,可實情並非如此。”
他朗聲道:“這萬民商會的物件,向來物美價廉。先前百姓想都不敢想的東西,如今在他們那裡,尋常人家也買得起、吃得起、用得起,這是有目共睹的。”
“再說那私囤糧草,他們的糧食,分明是從遼東運來的,哪是什麼私囤?至於操縱市價,若說把糧價壓得低了,讓更多人能吃上飯,這也算罪過?”
楊憲抬眼看向朱元璋:“依臣看,若天下商賈都能如此,倒是百姓之福。還請陛下明察。”
江南派係的官員中,有個白須老者出列,拱手道:“陛下,楊大人隻說糧賤利民,卻忘了‘穀賤傷農’的道理。”
他頓了頓,聲音沉了幾分:“農夫們春耕夏耘,秋收冬藏,風裡來雨裡去,辛辛苦苦種出糧食。若糧價壓得太低,他們賣糧得的銀錢,連買種子、繳賦稅都不夠,一年勞作豈不是白辛苦?”
旁邊立刻有官員接話:“正是!江南本是魚米之鄉,農戶居多。若萬民商會一味壓價,長此以往,誰還肯安心種地?田地荒蕪了,往後朝廷的糧草從何而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都道糧價過低會寒了農夫的心,絕非長久之計。
楊憲冷笑一聲,朗聲道:“這位大人說的這話,卻不在理。”
他掃了江南派係官員一眼:“如今這天下,百姓裡頭,靠賣糧過活的能有多少?多少人家能把肚子填飽就謝天謝地了,哪有餘糧可賣?”
話鋒一轉,他語氣帶了幾分銳利:“再說江南,那些糧商把糧價抬得老高,可農戶賣糧時,到手的銀錢又有多少?中間的克扣盤剝,諸位心裡頭亮堂得很,何需楊某說透?真要掰扯清楚,隻怕有些人臉麵上須不好看。”
言罷,他躬身向朱元璋道:“臣以為,比起‘穀賤傷農’,眼下更該慮的是,如何讓更多人能吃上飽飯。”
朱元璋聽了楊憲的話,點了點頭,又皺起眉道:“楊憲呐,你說的倒也在理,可穀賤傷農也是實情。”
他頓了頓,看向楊憲:“那些家裡稍有餘糧的百姓,想換些銀錢用度,不還得靠賣糧?糧食不值錢,他們自然賺不到多少,日子還是緊巴。”
“這麼一來,新的問題就來了——既要讓百姓買得起糧,又不能讓種糧人吃虧,這事兒該怎麼解?”
朱元璋往前傾了傾身,目光落在楊憲身上,“你可有什麼法子?”
楊憲聽了,擺手道:“這上頭的門道,咱卻沒甚深研。隻是戶部管著錢糧庶務,想來他們必有法子。”
說罷,他目光一轉,直看向那遼東出身的戶部官員。
那官員正低頭出神,忽覺一道目光掃來,抬眼便撞進楊憲眼裡,心下頓時一沉。
暗地裡把牙咬了咬,腹誹道:這楊大人忒不是個省事的!平白把這擔子卸到咱身上來。本想著今日朝會渾水摸魚混過去,早些散了回家吃口熱飯,偏生被他盯上,真是晦氣!
那遼東出身的戶部官員聞言,忙出列躬身奏道:“陛下,此事倒可借鑒遼東的法子。依各地的資源多寡、人力眾寡,在各處修些工坊。農閒時,讓百姓去工坊裡做些活計,賺些銀錢補貼家用。這般一來,百姓多了項進項,日子自然能寬裕些,生活也會好過許多。”
說罷,他垂首侍立,靜候聖裁。
浙東集團裡當即有官員出列,眉頭緊鎖訓斥道:“百姓本分便是種田,跑去工坊做工算什麼道理?這不是本末倒置麼!若為了工坊那點銀錢,把田地拋在一旁,來年收成跟不上,糧稅交不足數,到時候朝廷用度短缺,天下糧倉空虛,又該如何是好?”
說罷,他斜睨著那遼東官員,語氣裡滿是不屑,似是覺得這法子太過荒唐。
那遼東出身的戶部官員聞言,朝對方白了一眼,揚聲道:“這位大人,莫不是沒聽清在下的話?在下說的是農閒時分,百姓得空了才去工坊做工賺些銀錢。農閒時節,田地本就無甚活計,怎會礙著糧食收成?難不成讓他們整日坐在家裡,對著上蒼禱告,就能盼來豐收不成?”
話裡帶了幾分譏誚,他挺直了腰板,顯然不認同對方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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