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七年正月初七,大名府雖還籠罩在冬日的餘寒之中,但趙明誠府邸的暖閣裡,卻是暖意融融。
銀絲炭在精致的炭盆中熊熊燃燒,散發出的熱量烘得人麵皮發燙,仿佛要將這正月裡殘留的寒意儘數驅散。
陳太初身著一襲深色錦袍,穩穩地坐在暖閣之中,手中捧著越窯青瓷盞。
盞中的玉冰燒輕輕晃動,泛起層層琥珀色的漣漪,那色澤宛如天邊絢麗的晚霞,又恰似河北路轉運使範同額角沁出的汗珠,在炭火的映照下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陳副都監這‘塞上孤煙’,比童樞密賜的禦酒還烈三分呐。”範同一邊說著,一邊忙不迭地抬手抹了把汗。
他那身華麗的官袍緊緊裹著臃腫的身軀,腰間的犀帶深深地勒出層層肥肉,使得他整個人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
“聽說榷場上月又添了三條糖車?”他微微眯起眼睛,眼神中透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探尋之意。
陳太初臉上立刻浮現出恰到好處的笑容,一邊笑著為範同添酒,一邊說道:“全仗範大人平日裡的照拂,今年漕運凍期短了兩旬,糖坊才能多備下三千壇貨。”
酒液緩緩流入盞中,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仿佛在演奏著一曲微妙的樂章。
就在此時,陳太初袖中不經意間滑落一個鎏金匣子,他神色略顯慌張,趕忙俯身撿起,滿臉歉意地遞向範同,說道:“這是給貴府老夫人備的嶺南血燕,聽聞配著竹露清歡燉煮,最是潤肺滋補,還望範大人笑納。”
範同的目光瞬間被那鎏金匣子吸引,他伸出胖手,在匣麵上輕輕摩挲,金絲楠木溫潤的觸感讓他不禁露出一絲滿意的神色。
就在這時,一直未作聲的趙明誠輕輕咳了一聲,案幾隨之微微震動,半幅《千裡江山圖》摹本悄然露出一角。
這摹本正是陳太初昨日差人送來的。趙明誠撫著胡須,微微歎道:“今冬遼人異動頻頻,壯城軍的滾木礌石……”
“下官已備妥青泥三千方。”陳太初立刻心領神會,截住話頭,目光堅定而誠懇,“如今隻差轉運司批的麻繩鐵釘,開春便能立刻重修城牆,加強大名府的城防。”
範同沉吟片刻,目光仍在那鎏金匣子上流連,片刻後才緩緩說道:“陳大人要的物資,明日就讓倉曹參軍去辦。”
然而,事情並未如陳太初所願那般順利發展。
正月十六,天色剛亮,趙虎懷揣著蓋滿印的批文,腳步匆匆地闖進轉運司東倉。
倉曹參軍李茂才正悠閒地翹著二郎腿,嘴裡嚼著檳榔,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見趙虎進來,他隻是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文書,便嗤笑出聲:“範大人手諭?這印色不對啊。”
“昨日範大人在榷場驗糖車,親手……”趙虎心急如焚,趕忙想要解釋清楚。
“糖車?”李茂才不耐煩地打斷他,一口吐出檳榔渣,臉上滿是不屑,“老子還聽說你們廂軍倒賣軍糧呢!”
說著,他猛地踢開腳邊的籮筐,裡麵黴變的陳米中瞬間鑽出幾隻肥碩的老鼠,在地上四散逃竄,驚得周圍的人一陣慌亂。“想要物資?先領三百斤除鼠糧!”他雙手抱胸,一臉得意地刁難著。
趙虎氣得握緊了刀柄,手背上青筋暴起,眼中怒火熊熊燃燒,恨不得立刻教訓眼前這個無理取鬨的家夥。
就在這時,他眼角的餘光忽見廊下閃過範同的轎影。
那頂八人抬的綠呢轎簾紋絲未動,仿佛裡麵的人對這一切充耳不聞、視而不見。
趙虎心中一涼,意識到事情恐怕遠比想象中複雜。
時光悄然流轉,二月初二,正值龍抬頭的日子。
這本應是個充滿希望與生機的日子,然而陳太初親筆寫的條子卻被毫不留情地扔在轉運司正堂。
“陳大人的字倒是風骨峭峻。”倉場大使張汝貞一邊說著,一邊慢悠悠地蘸著朱砂批紅,臉上帶著一絲嘲諷的笑意,“可惜轉運司有轉運司的規矩——”
他說著,抖開那本《河北路漕運例則》。書頁翻動間,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其間甚至爬滿了蠹蟲,散發著一股陳舊腐朽的氣息。
“凡軍械物資,須經三司六驗……”
廂軍文書王主事一聽,急得額頭瞬間冒出豆大的汗珠,趕忙說道:“可範大人……”
“範大人正月裡中風靜養,如今是蔡太師門生暫理漕務!”張汝貞毫不客氣地將條子擲還,趾高氣昂地說道,“想要物資?讓陳太初找童樞密討個手令來!”
廊外,驚蟄的雷聲滾滾而來,如同戰鼓擂動。
雨點重重地打在“明鏡高懸”的匾額上,衝下積年的蛛網塵灰,仿佛也在為這荒謬的一幕而憤怒。
那匾額在風雨中微微晃動,似乎在無聲地訴說著轉運司如今的亂象。
二月十五,黎明的晨霧還未完全散去,整個大名府仿佛還沉浸在一片朦朧之中。
陳太初率領著三百廂軍,如同一道黑色的洪流,迅速而堅定地堵住了轉運司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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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甲在晨霧中閃爍著冰冷的光澤,宛如鋼鐵鑄就的壁壘,散發著令人膽寒的氣勢。
早市的百姓們見狀,紛紛驚慌失措地四散奔逃,原本熱鬨的街道瞬間變得混亂不堪。
“本官依《天聖軍令》征調築城物資。”陳太初騎在馬上,身姿挺拔,手中馬鞭直指倉廩,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這層層阻礙,“敢問貴司,麻繩何時成了禁運品?”
倉丁頭目王二斜倚在門柱上,臉上掛著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陰陽怪氣地說道:“喲,這不是賣糖酒的陳大人嗎?要繩子去青樓找姐兒……”
話未說完,隻聽馬鞭破空的炸響聲,如同晴空霹靂。王二臉上頓時皮開肉綻,鮮血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