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元年的深秋,寒意如潮水般漫卷而來,滹沱河裹挾著太行山凜冽的寒氣,浩浩蕩蕩地向東奔騰而去。
河灘的蘆葦蕩宛如一片枯黃的海洋,在風中沙沙作響。
嶽飛依舊伏在那濕冷的泥地上,食指輕輕摩挲著火銃扳機上的銅製狼頭紋,那狼眼處被特意磨得鋥亮,此刻正反射出一絲清冷的光,作為簡易照門使用。
在他身後,五百火銃手如同潛伏的獵豹,屏息凝神,嚴陣以待。
火銃管上纏著防反光的蘆葉,槍口齊刷刷地對準河麵薄霧中若隱若現的木筏,仿佛下一秒就能噴射出致命的火焰。
三十裡外的真定府城頭,陳太初麵色凝重地望著斥候送來的牛皮水囊。
囊中滹沱河水渾濁得如同鮮血,這觸目驚心的顏色,是上遊流民軍屠宰戰馬所染紅的,無疑是一場大戰即將來臨的征兆。
三日前,高托山的部將王敢率領兩萬人馬氣勢洶洶地南下,妄圖借著秋汛的水勢渡河,劫掠真定那儲備豐富的糧倉。
河灘上的蘆葦在風中低伏,露出藏匿其中的三十架耬車盾,這些看似普通農具的包鐵木盾,實則暗藏玄機,內嵌的卡槽裡隱藏著令人膽寒的殺機。
“報——流民軍前鋒已至北岸!”傳令兵一路疾馳而來,靴底沾染著遼國馬糞特有的酸臭味,這是趙虎從敵後哨探帶回的關鍵情報。
陳太初微微皺眉,指尖輕輕劃過輿圖上韓家塢的位置,而後轉頭對張猛冷笑一聲:“童貫克扣的三百石硫磺,沒想到倒讓流民軍替咱們試了火藥配方。”
辰時三刻,原本平靜的河霧突然被密集的馬蹄踏碎。
王敢赤膊立於筏頭,腰間彆著那把遼國鍛造的彎刀,刀柄鑲嵌的綠鬆石在晨光中閃爍著幽光,透著一股凶悍之氣。在他身後,木筏連綿不絕,宛如一條巨大的蜈蚣,流民軍們手持釘滿鐵刺的門板當作盾牌,這些門板皆是從雄州武庫劫掠所得。
然而,他們卻不知,這些門板早在之前就被陳太初命人浸過火油,成為了隱藏的致命陷阱。
“放!”嶽飛果斷地吹響雁翎哨,如同吹響了戰鬥的號角。
第一排耬車盾驟然掀開,露出黑洞洞的火銃口。
流民軍還未來得及看清對岸的情勢,百支火銃便齊聲噴出三尺長的火舌,鉛彈如雨點般射向他們。
鉛彈輕易地穿透門板,前排的士卒瞬間被打得血肉橫飛,慘叫聲響徹河麵。王敢見狀,急忙揮舞著彎刀,聲嘶力竭地嘶吼道:“衝過去!宋軍妖法隻能使一次!”話音未落,卻見第二排耬車盾從蘆葦中緩緩升起,緊接著銃聲再次響起,又一輪鉛彈無情地射向流民軍。
然而,火銃的缺陷在第三輪齊射時暴露無遺。
裝填手們由於緊張,不慎將火藥撒落,火星瞬間引燃了腰間的竹筒,兩名宋軍瞬間被火焰吞噬,化作火人。
流民軍抓住這個機會,拚命逼近河心,木筏距離南岸已不足五十步。
嶽飛見勢,猛地一腳踹翻冒煙的耬車盾,暴喝一聲:“換雷!”
隨著嶽飛的一聲令下,三百陶雷從盾陣後如雨點般拋出。
這是王鐵柱特製的“震天雷”,陶殼僅有半寸厚,內部填滿了鐵砂與硫磺的混合物,麻繩引信浸過蜂蠟,具有良好的防潮性能。
陶雷墜入木筏群中,瞬間轟然炸響,河麵頓時騰起混著斷肢的血霧,場景慘不忍睹。一具流民軍的屍首被氣浪掀至嶽飛腳邊,懷中的麥餅散落一地。
嶽飛撿起一塊,發現餅裡摻著觀音土與樹皮,硬得如同石塊,心中不禁一陣感慨。
“放箭!”張猛率領弩手從側翼如猛虎般殺出,手中的神臂弩專射木筏的繩索。
失去羈絆的木筏在湍急的漩渦中瘋狂打轉,流民軍紛紛落水,在河中掙紮呼救。
王敢奮力揮刀砍斷纏足的漁網,卻驚愕地看到上遊漂來十艘燃燒的草船。
這是陳德勝帶領降兵施放的“火龍舟”,浸透糖膠的茅草遇水不僅不滅,反而燃燒得更加猛烈,一時間,河麵頓時化作一片火海。
未時末,激烈的戰鬥終於漸漸平息,河水也似乎褪去了那駭人的血色。
嶽飛率領隊伍打掃戰場時,從王敢那焦黑的殘骸旁拾起那柄遼刀。
刀身雲紋間暗刻著契丹小字“黃龍府監造”,與三年前雄州榷場失竊的軍械印記完全吻合。
陳太初接過刀,輕輕撫摸著刀身,沉吟道:“童貫用劣鐵充貢,倒讓遼人看了笑話。”
河灘上,五百降兵戰戰兢兢地跪成三列。
陳華啟按照《武經總要》的舊製,欲將他們斬首示眾,卻被陳太初抬手攔下:“給他們烙上‘靖北’火印,每人發三斤摻糖霜的觀音土,然後放回北岸。”
是夜,流民軍的營地內突然營嘯不絕。
歸營的降兵們瘋狂爭搶著那所謂的“仙土”,更將火銃的雷聲傳作“宋軍得雷部天兵相助”。
韓家塢的暗探見此情景,急忙放飛信鴿向高托山彙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