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頭最後幾縷殘雪,終在靖康元年二月的微曛暖陽下消融殆儘。
朱雀門外,被金兵鐵蹄和主和派爪牙蹂躪過的街巷,在官府“以工代賑”的急促號令與禁軍刀鞘的無聲威懾下,艱難地恢複著生機。
丁壯們清理著斷壁殘垣的吆喝聲,孩童試探著跑過街角的嬉笑聲,間或夾雜著婦人壓抑太久的啜泣,交織成這座帝國心臟劫後餘生的喘息。
皇城大內深處,龍德殿的獸吻琉璃瓦上,融化的雪水沿著冰溜滴落,敲打著殿前漢白玉的須彌座,聲聲清冷,仿佛在叩問這宮闕易主後的命運。
殿內,暖爐熏香,驅不散那無形的凝重。昔日的道君皇帝、如今的太上皇趙佶,一身素雅的月白道袍,斜倚在鋪著厚厚錦褥的紫檀榻上,手中無意識地摩挲著一卷前朝米芾的《研山銘》摹本拓片,目光卻有些飄忽,不複往日的靈逸灑脫。
禦座之上,皇帝趙桓正襟危坐,麵色較月前紅潤了些,但眼底深處那抹揮之不去的驚悸猶存。
階下,陳太初已換上了象征帝國最高軍權的紫色蟒袍玉帶,身形挺拔如鬆,氣度沉凝如山。
短暫的寒暄與太上皇對“護駕之功”的溫言嘉勉後,殿中氣氛微妙地沉澱下來。
趙桓清了清嗓子,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看向陳太初:“陳卿……汴梁初定,然天下瘡痍,百廢待舉。
卿掌樞府,總攬戎機,亦需參讚國計。當此之時,何以安天下?”
陳太初微微躬身,聲音沉穩清晰,如同磐石投入深潭:
“陛下,太上皇。當務之急,在‘休養’二字。其一,請降明詔,大赦天下!
除十惡及謀叛、殺人等重罪,餘者皆赦。
去歲至今,河北、河東、京畿兵連禍結,流民塞道,盜賊蜂起。
赦令一下,可安浮動之心,釋地方羈縻之困,使民有喘息之機。”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禦案上堆積的災情奏報,語氣轉沉:
“其二,重災區,如河北東西路、河東路、京畿諸縣,自靖康元年始,免賦三年!
其餘遭兵燹較輕或受金人擄掠之州縣,視其情形,或減賦,或緩征。
官府,”他聲音陡然加重,“需率先垂範,過緊日子!裁撤冗費,停罷不急之工!省下每一分錢糧,用於賑濟、安民、恢複生產!”
“其三,以工代賑!汴梁城垣、官廨、被焚民居之修繕,黃河、汴河堤堰之加固,乃至直通大名府、真定府之官道拓寬,皆可征募流民壯丁!付以工錢口糧,使其有食有力,不致淪為流寇,反為我朝重建添磚加瓦!此乃化害為利,一舉數得。”
條陳清晰,切中時弊。趙桓聽得微微頷首,連太上皇趙佶摩挲畫軸的手指也停了下來,若有所思。
“至於長遠,”陳太初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開疆拓土的銳氣,“臣請立五年之約!”他目光灼灼,如電如炬,“五年之內,必複燕雲故土,儘收河湟、靈武之地!必要之時,當犁庭掃穴,一舉蕩平西夏!取其河西走廊、賀蘭山麓千裡沃野,為我大宋,開萬世之養馬場!”
“蕩平西夏?!”趙桓被這驚世之言震得身體前傾,眼中既有驚駭,更有一絲被點燃的熾熱。
“正是!”陳太初斬釘截鐵,“西夏李氏,如附骨之疽,久耗國帑,更屢為金虜爪牙!滅此小醜,一則斷金人一臂,二則拓我疆土,三則得戰馬之源!此乃固本強兵,長治久安之基!”
他話鋒一轉,指向東南:“然欲固北疆,必強海事!臣請陛下,著樞密院與工部,於明州、泉州、廣州三大市舶司外,另設‘靖海樓船司’!專責督造遠洋巨艦,編練海上勁旅!非止巡弋內河,更需揚帆萬裡,懾服海波!海疆之利,不下於陸上膏腴!”此言一出,殿中侍立的幾位南方籍貫大臣,眼中頓時閃過精光。
“海上之利?”太上皇趙佶終於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久違的好奇與倦怠,“萬裡波濤,凶險莫測,能有何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