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卷著細碎的雪沫子,撲打著紫宸殿緊閉的朱漆大門,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殿內金獸吐香,暖意融融,卻驅不散那股子從丹墀下彌漫開來的、令人窒息的寒意。
龍椅上,年輕的欽宗皇帝趙桓,麵色蒼白,眼神遊移不定,手指無意識地撚著袍袖上精致的金線龍紋。
他前兩天下了一道旨意,八百裡加急送往拒馬河前線,召那位力挽狂瀾於既倒的樞密重臣——陳太初回京議事。
議什麼事?自然是議和。
金使完顏謀衍,一身臃腫的貂裘,傲然立於殿中。
他身形魁梧,臉膛被北地風雪刮得粗糲發紅,一雙細長的眼睛裡滿是毫不掩飾的睥睨。
他操著生硬的漢話,帶著濃重的北地霜刀般的口音,聲音在大殿內嗡嗡回蕩:
“……我大金皇帝陛下,體恤南朝艱難,寬宏大量!此番南來,非為滅國,乃為交好!隻需南朝皇帝陛下,尊我大金皇帝為叔父,歲納貢幣,如昔日侍奉契丹之半!如此,我鐵騎即刻北還,兩國永為叔侄之邦,共享太平!若是不然……”
完顏謀衍拖長了調子,嘴角咧開一個近乎殘忍的笑意,目光掃過殿中噤若寒蟬的袞袞諸公,最後落在禦座之上,“我大金雄師,並西賊夏人,百萬之眾叩關,屆時玉石俱焚,悔之晚矣!南朝皇帝,可要想清楚了!”
“叔侄之邦?”一個冰冷的聲音,如同淬火的鐵塊投入冰水,驟然在殿門處響起。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聚焦過去。
陳太初一身玄色貂裘大氅,肩頭猶帶著未化的雪粒,風塵仆仆,大步流星踏入殿中。
他身形挺拔如鬆,眉宇間帶著拒馬河畔的凜冽風霜,目光如電,直刺完顏謀衍。
殿內的暖香似乎瞬間被他身上帶來的寒氣衝散了幾分。
“陳卿!”趙桓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希冀。
陳太初沒有立刻行禮,他的目光先掃過禦座旁幾個麵色尷尬、眼神閃爍的重臣——正是主和派的中堅。
秦檜站在其中,微微垂首,看不清表情。
最後,他的視線牢牢鎖定了那個趾高氣揚的金使。
“好一個‘叔侄之邦’!好一個‘侍奉契丹之半’!”
陳太初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金鐵交鳴,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怒火,反而顯得平靜,“我大宋太祖太宗開國,承華夏正統,禦宇海內。金國何物?不過白山黑水間一酋邦,乘遼之弊而興,不過十數載!爾等酋首,沐猴而冠,也敢妄稱天子,要我大宋天子稱侄納貢?滑天下之大稽!”
他一步步走向完顏謀衍,步伐沉穩,靴底叩擊金磚的聲音在死寂的大殿裡格外清晰。
完顏謀衍被他氣勢所懾,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隨即又挺起胸膛,色厲內荏地喝道:“陳太初!你敢辱我大金使節?!南朝皇帝陛下在此,豈容你放肆!兩國交戰,不斬來使!”
“來使?”陳太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裡沒有半分溫度,隻有刺骨的寒意和滔天的鄙夷,“爾等也配稱‘使’?一群沐猴而冠、貪得無厭的強盜罷了!挾兵鋒以逞口舌之利,行敲詐勒索之實!我陳元晦讀聖賢書,明禮義廉恥,隻與講理之人論理。至於爾等……”
他猛地頓住,眼中寒光暴漲,右手閃電般探出腰間!
“啪——!”
一道黑影帶著撕裂空氣的厲嘯,狠狠抽在完顏謀衍那張傲慢的臉上!
那是一根烏沉沉的馬鞭,鞭梢堅韌,帶著拒馬河邊沾染的塵土與霜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