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馬河畔,朔風卷著冰碴,抽打在冰冷的河麵上,也抽打著河北宋軍大營獵獵作響的旌旗。連綿的營盤如同蟄伏的鋼鐵巨獸,肅殺之氣直衝雲霄。
中軍大帳內,炭火劈啪,卻驅不散彌漫的凝重。巨大的輿圖前,陳太初負手而立,目光如鷹隼般掃過燕雲十六州的每一個關隘要衝。
嶽飛、張猛、趙虎等心腹愛將環立左右,人人甲胄在身,眼中燃燒著熾熱的戰意。
“樞相,”嶽飛的聲音沉穩有力,帶著金石之音,“斥候回報,金軍東路主力因我燧發槍陣之威,龜縮析津府燕京)一帶,士氣低迷。完顏宗望斡離不)似有固守待援之意。然其糧道已被我奇兵屢屢襲擾,若我大軍壓上,以火炮轟其堅城,步卒列陣推進,燧發槍輪射壓製,再輔以精騎側翼突擊,破城隻在旬月之間!燕雲光複,指日可待!”
張猛摩拳擦掌,聲如洪鐘:“大人!末將願為先鋒!定把那完顏宗望的狼頭旗,插在咱們拒馬河大營的轅門上!”
趙虎亦拱手道:“軍器監新運抵的顆粒火藥及開花彈已分發各炮營,威力倍增。隻待樞相一聲令下!”
陳太初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
籌備經年,耗費無數心血,等的就是這一刻!以雷霆之勢收複燕雲,打斷金國脊梁,徹底扭轉宋金攻守之勢!他正要下令各部進入最終戰備狀態,帳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而慌亂馬蹄聲,伴隨著高聲通報:
“報——!八百裡加急!汴京天使到——!”
帳內熱烈的氣氛驟然一凝。陳太初眉頭微不可察地蹙起,心中掠過一絲不祥的預感。這個節骨眼上,汴京來使?他沉聲道:“有請。”
簾幕掀開,寒風裹挾著雪沫猛地灌入。一名風塵仆仆、麵有菜色的文官宦官踉蹌而入,他身上的朱紫官袍沾滿泥濘,顯然是日夜兼程、狼狽不堪。
他顧不得喘息,雙手顫抖著捧出一個黃綾包裹的紫檀木盒,聲音尖利而惶急:
“河北路宣撫使、同知樞密院事陳太初接旨——!”
帳內諸將臉色皆是一變,嶽飛眼中更是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
陳太初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整肅衣冠,單膝跪地:“臣,陳太初,恭聆聖諭。”
那宦官展開黃綾聖旨,尖細的聲音在寂靜的大帳中顯得格外刺耳:
“詔曰:朕膺昊天之眷命,承祖宗之丕緒……近聞西北不寧,西夏李氏,忘恩負義,受金酋蠱惑,調集重兵,屯於鄜延、環慶諸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其鋒甚銳,邊關告急……值此國家多事之秋,當以社稷安危為重。著令河北路宣撫使、同知樞密院事陳太初,即刻停止北進,與金國罷兵議和!金國使臣已至汴梁,言明隻需歲幣如遼舊例之半,即可罷兵休戰,共禦西夏……卿當體念朝廷艱難,速奉旨回師,或遣能員與金議和,以解西北倒懸之急!欽此——!”
“停止北進?罷兵議和?”張猛第一個按捺不住,虎目圓睜,幾乎要吼出來,“眼看就要打到燕京城下了!這時候議和?!”
趙虎亦是臉色鐵青,拳頭捏得咯咯作響:“歲幣如遼舊例之半?金賊敗軍之將,何敢言勇!朝廷……朝廷怎能……”
嶽飛雖未出聲,但緊抿的嘴唇和眼中跳動的怒火,顯示他內心的激蕩遠勝旁人。
他看向陳太初,隻見樞相依舊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頭顱微垂,看不清表情。
但那挺直的脊背,卻仿佛一塊承受著萬鈞之力的礁石。
那傳旨宦官被帳中陡然升騰的殺氣驚得後退一步,色厲內荏地尖聲道:“陳樞密!還不領旨謝恩?!陛下憂心西北,夙夜難眠!朝中諸公皆言,當此三麵受敵金、夏、潛在的高麗)之危局,當以和為貴,先解燃眉之急啊!”
就在拒馬河畔接到聖旨的前兩天,汴梁皇城內的紫宸殿上,一場激烈的廷辯正如火如荼。
“陛下!”李綱須發戟張,聲音洪亮,幾乎要將殿頂的琉璃瓦震落,“金人乃虎狼之性,貪得無厭!今日許以半歲幣,明日便可索要全部!西夏屯兵邊境,看似洶洶,實乃懾於金國淫威,虛張聲勢,李乾順絕不敢輕易啟釁!此乃金人禍水西引、離間我宋夏,欲阻我光複燕雲之毒計!萬不可中計啊!”
他踏前一步,目光如電,掃過對麵以秦檜為首的主和派大臣:“陳樞密臨行前,早有明言:金人新敗,士氣低落,燕雲空虛,正是犁庭掃穴、一勞永逸之機!若此時收兵議和,無異於縱虎歸山,養癰遺患!待其喘息已定,聯合西夏卷土重來,我大宋何以抵擋?屆時,恐非半歲幣所能填其欲壑!陳樞密在河北厲兵秣馬,火器精良,將士用命,收複燕雲在即,豈能因西夏虛張聲勢而功虧一簣?!”
秦檜麵色沉靜,出班奏對,語調不急不緩,卻字字誅心:“李相此言差矣!金人固然敗了一陣,然其主力未損,根基猶在!西夏陳兵十萬於邊境,豈是虛張聲勢?若其真與金人聯手,東西夾擊,我大宋腹背受敵,危如累卵!陳太初在河北,固然兵精,然燕雲堅城豈是旦夕可下?一旦頓兵城下,久攻不克,西北告急,糧道被截,則河北大軍危矣!屆時,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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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向禦座上的欽宗趙桓,言辭懇切,帶著濃濃的憂慮:“陛下!國事艱難,當行權宜之計!金人既肯主動議和,歲幣僅需遼時之半,此乃天賜良機!趁此議和,穩住金國,我朝便可騰出手來,全力應對西夏威脅,或可使其知難而退。待西北平定,國庫稍複,再圖北伐,方為萬全之策啊!陳太初好大喜功,一心隻念其收複燕雲之功業,卻置朝廷全局安危於不顧!此乃武夫之見,非謀國之道!”
“你!”李綱氣得渾身發抖,指著秦檜,“秦會之!你這是誤國之言!金人反複無常,其言豈足信?議和?與虎謀皮罷了!陳樞密乃國之柱石,其深謀遠慮,豈是你等所能蠡測?!”
“夠了!”禦座上的趙桓猛地一拍扶手,臉色蒼白,眼中充滿了疲憊、恐懼和深深的猶豫。
秦檜那句“腹背受敵”、“危如累卵”、“陳太初好大喜功”,像一根根針紮在他本就脆弱敏感的神經上。
李綱的據理力爭和“陳太初早有明言”,曾給他帶來過信心,但西北邊報一日數驚,西夏大軍壓境的陰影,以及金國使臣在館驛中隱含威脅的“最後通牒”若不答應,則聯夏攻宋),徹底壓垮了他本就搖擺的天平。
“國事艱難……當以穩妥為先……”趙桓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避開了李綱灼灼的目光,“金人……既願議和,歲幣又減半……或可……一試?先解了西夏之迫也好……陳卿那裡……”
他頓了頓,仿佛下定了決心,聲音陡然提高,“傳旨!命陳太初即刻停止進兵,與金議和!不得有誤!速辦!”
“陛下!不可啊!”李綱悲憤的聲音在殿中回蕩,卻被更多主和派“陛下聖明”的附和聲所淹沒。秦檜嘴角,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得意之色。
————
拒馬河大營,中軍帳內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炭火偶爾爆裂的聲響。
傳旨宦官捧著聖旨,手心全是冷汗,緊張地看著依舊單膝跪地、沉默如山的陳太初。
良久,陳太初緩緩抬起頭。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憤怒或激動的表情,平靜得可怕,但那深邃的眼眸中,卻仿佛有風暴在凝聚,有寒冰在凍結。
他慢慢站起身,動作沉穩,卻帶著千鈞之力。
他沒有看那聖旨,目光穿透帳門,望向北方析津府的方向,又仿佛越過千山萬水,看到了紫宸殿上那懦弱搖擺的天子,看到了秦檜那看似憂國憂民實則包藏禍心的嘴臉。
“好一個‘當以社稷安危為重’……”陳太初的聲音低沉,平靜無波,卻讓帳內所有將領的心都猛地一沉,讓那傳旨宦官如墜冰窟。“好一個‘先解西北倒懸之急’……”
他緩緩轉過身,目光掃過嶽飛、張猛、趙虎等一張張堅毅而此刻充滿不甘與憤懣的臉,最後定格在那份黃綾聖旨上。
“臣,陳太初……”他開口,一字一頓,每一個字都像從冰縫裡擠出來,“領旨。”
帳外,寒風呼嘯,拒馬河的冰麵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遠處,已經預熱、黑洞洞的炮口,在風雪中不甘地沉默著,指向北方那片夢寐以求的土地。
收複燕雲的最佳戰機,就在這一紙荒唐的聖旨下,被硬生生扼殺在寒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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