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三年的滇中四月,熏風已帶著瀾滄江河穀蒸騰的熱力,將鄯闡府徹底擁入初夏的懷抱。
城外的古滇池滇池古稱,範圍較今日廣大),碧波萬頃,倒映著蒼茫西山睡美人的倩影。
然此際城郭間彌漫的並非純粹的暖意,更有一股躁動不安的氣息在發酵——糧價已然騰空而起,幾近往日五成!
市井小民攥著越發沉甸、價值卻如流水般消逝的大理銅幣,臉上堆滿了愁雲與茫然。
沉甸甸的銅換不來飽腹的糧,人心如同池畔那被水汽浸潤的青石,滋長著看不見的苔蘚和縫隙。
恰在此時,一行風塵仆仆、身披赭紅袈裟的僧人,穿過煙瘴尚未散儘的博南古道,緩緩步入了喧囂的城門。
隊伍約莫二十餘人,膚色黝黑深於本地蠻族,高鼻深目,眼窩如古井般深邃,顯是來自極西天竺的上師。
領頭的“古魯大師”麵容清臒,手持九環紫金錫杖,杖頭隱隱雕著神秘的梵字,每一步踏下都似帶著難以言喻的韻律,瞬間吸引了無數目光。
隨行弟子抬著沉重的經箱,內裡散逸出濃鬱的檀香與沒藥氣息,異域莊嚴,撲麵而來。
大理段氏立國,佛光普照。
國主段和譽段譽)更以崇佛聞名,敕建的崇聖寺三塔巍峨雲天,香火鼎盛。天竺聖僧駕臨的消息,不啻甘霖降於焦土,迅速傳遍全城!
消息直抵段王府,篤信佛法的段和譽聞訊大喜,當即下旨:於鄯闡府西山之陽,擇開闊高台,即日動工修築“無遮宣講法台”,並頒賜紫金袈裟一領、法螺金瓶一樽,延請天竺古魯大師登壇宣講《金翅鳥護國經》,為期七七四十九日,祈福國運,消災解難!
法台旬日而成,雖為草創,卻倚山臨水,居高望遠,滇池煙波儘納眼底。
開壇之日,人頭攢動!
自段府宗室貴胄,至赤腳貧民獵戶,皆扶老攜幼,匍匐於台下山坡。
古魯大師赤足登台,身披段王所賜紫金袈裟,在晨光熹微中寶相莊嚴。
他盤膝跌坐,手中木魚初敲一下,萬人噤聲!隨即,低沉而奇異的梵唱伴著木魚與金鈴的節奏,如山風、如潮汐,層層疊疊籠罩了整個山穀。
《金翅鳥護國經》經文恢弘。
古魯大師的梵音在段氏通譯高亢的同步轉譯下,字字如重錘敲在萬民心坎:“……世界本空,佛法莊嚴。
金翅鳥神,迦樓羅王!護持國土,震懾邪佞!唯有轉輪聖王出世,秉持正法,光明遍照四方,則刀兵不起,饑饉消退,萬民安康……”宣講之中,大師更是著意渲染那金翅鳥神的威能與護佑聖王的決絕,每當提及“聖王”、“光明”、“順昌逆亡”之語,語氣便如金剛怒目,法台上的紫金袈裟在陽光下驟然迸發刺目光暈,引得台下信徒戰栗匍匐,狂呼頂禮!
更深層次的暗示,如同毒藤悄然纏附古木——大理的王座,還能坐穩嗎?
是夜,一種更神異的現象發生了!
滇池浩渺的水麵上,竟不知何時升騰起星星點點的幽綠熒光!
如同萬千點碎落的星辰漂浮於黑色綢緞之上,隨波蕩漾,聚散離合,時如飄帶蜿蜒,時如山巒疊嶂!夜風吹過,熒光流淌,在漆黑的水天之間,恍若諸天佛陀於虛空中隨意揮灑的神跡!
“佛光!真佛顯聖了!”滇池湖畔的漁村,有人指著水麵上那片奇幻的、流動不息的光暈嘶聲大喊。
瞬間,整個鄯闡府的百姓都沸騰了!
無數人奔至湖邊,納頭便拜!熒光如魅影,映著一張張寫滿震撼、惶恐與虔誠的臉龐。
法台講經是信仰,此等天地異象,則是毋庸置疑的神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