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四年的十月,渤海灣的天空被濃厚的硝煙塗抹成一幅猙獰的畫卷。
夕陽尚未沉海,但那血紅的殘光已被一片片騰起的黑雲吞噬、扭曲。
震耳欲聾的炮聲不再是零星的點綴,而是成了這海天之間唯一的主旋律,滾雷般連綿不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猛烈地撼動著滄州以北的海岸線。
這片轟鳴的核心,便是那座承載著陳太初海疆雄心與帝國最新工業曙光的小山軍港。
小山港外圍海麵,徹底沸騰。
約二十餘艘形製各異、大小不同,卻都塗裝著詭異灰黑底漆、懸掛猙獰海怪旗幡的炮艦,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群,正輪番向港口發起凶狠的衝擊。
它們的戰術狡猾而致命:大型炮艦在外圍遊弋,利用射程優勢壓製港區有限的固定炮台;靈活的快艇則如同毒蜂般成群撲近,試圖突破防線,甚至衝入碼頭區域製造混亂。
轟!轟!轟!
地動山搖般的巨響。
港區邊緣幾處由鋼筋水泥澆築的固定炮位噴出憤怒的火舌,試圖撕裂入侵者。然而,正如陳太初當初規劃時未曾預料到的——那時的他,一心隻想將這裡打造成麵向北方蠻族金、遼餘部)的進攻跳板和工業母艦搖籃,何曾想過有朝一日,從浩瀚大洋的方向會飛來如此猛烈、且裝備精良的打擊?炮位數量實在太少了!防禦體係的脆弱如同紙糊的屏風,在密集的炮火洗禮下,迅速顯露出致命的破綻。
數艘敵艦規避了稀稀落落的還擊炮火,冒著被擊中的風險強行突近到內港區邊緣。
那裡,嶄新的船塢如同巨獸張開的口器,停泊著帝國最寶貴的財產——幾艘即將下水、甚至船體尚未完全完成密封的滄瀾巨艦!它們是帝國艦隊的未來!
“不——!”船塢附近的一處高台上,須發皆白的柳氏匠首柳宗望目眥欲裂,發出淒厲的吼叫。
他眼睜睜看著,數發熾熱的炮彈帶著無情的呼嘯,狠狠砸入了最外圍的船塢!
轟隆——喀嚓!
恐怖的爆炸聲中,一艘僅完成了九成船殼、還在安裝最後一批密封鐵板的滄瀾艦被攔腰擊中!
巨大的衝擊力瞬間撕裂了尚未經受考驗的鋼鐵龍骨,脆弱的船殼如同紙糊的玩具般被撕開猙獰的巨口!
火光衝天而起,熊熊燃燒!木屑、鐵片、尚未凝固的密封柏油如同死亡之雨般四處飛濺!
船塢旁另一艘更接近完工的巨艦,也被彈片波及,船艏精美的雕飾粉碎,甲板上臨時架設的防護板被轟飛,幾名躲避不及的工匠慘叫著倒在血泊之中!
“我的船!我的心血啊!”柳宗望捶胸頓足,老淚縱橫。
這些耗費了無數個日夜、彙聚了柳氏一族和萬千工匠智慧與汗水的鋼鐵巨獸,還未曾揚帆遠航,便在這突如其來的襲擊中化為燃燒的廢鐵!
“陳相公……老夫對不起你啊……”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被更猛烈的爆炸聲無情淹沒。
港區深處,真正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敵軍炮火如同長了眼睛,開始精準覆蓋那些象征著小山港生命力的核心工業區域!
巨大的水力鍛錘被炮火掀翻在地,扭曲變形,砸塌了旁邊堆積的精鋼錠;
幾座日夜燃燒著烈焰、提供生鐵原料的高爐被炮彈直接命中,爐壁轟然炸裂!
熾紅的鐵水如同失控的熔岩河流洶湧而出,四處流淌,引燃了附近的倉庫和工坊!
火光衝天,將半邊夜幕都染成了煉獄般的赤紅!
提煉橡膠原料的蒸汽蒸餾裝置炸成一團燃燒的火球,刺鼻的焦糊惡臭彌漫開來;
專門提純精煉火藥的大型石臼與拌和工坊,在殉爆的烈焰中被徹底夷為平地,碎磚石伴隨著無法計數的珍貴火藥灰燼直衝雲霄!
整個小山港,從船塢到高爐,從車間到倉庫,處處都在燃燒,都在爆炸,都在呻吟!
濃煙滾滾,直上雲霄,幾十裡外清晰可見!這座陳太初心血所鑄的工業堡壘,在建立五年後、在政和末年為平定滄州匪亂而奠下第一塊基石、耗儘了陳太初私人巨資的產業心臟,此刻正發出痛苦的哀鳴,烈焰舔舐著它的筋骨,硝煙籠罩著它的未來。
慘烈的戰況飛也似地通過幸存的快船和剛剛鋪設不久的、連接滄州與汴京的簡易銅線傳訊係統仍需中繼驛站接力,但比驛馬快上數倍),沿著北方官道,一路風馳電掣般刺向帝國的心臟——汴梁!
此刻的汴梁皇宮延福殿內,氣氛卻是截然不同。
堆積如山的銅錠散發著金屬的冷光,整齊碼放在殿前寬闊的廣場上。
殿內,皇帝趙桓手中正拿著一塊沉甸甸、泛著柔和紅光的上等滇銅標本,指腹感受著那冰冷的重量與堅實的光滑質感,臉上的笑容幾乎要溢出來。
“好!好啊!”趙桓的聲音裡滿是抑製不住的興奮。
這是第一批從大理國境運抵的高品質銅料!
如同久旱的甘霖。
“鑄錢司終於不用再跟朕哭窮了!工部的那些工坊,也不用天天念叨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了!好,好一個陳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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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日來朝臣們為了分配這些銅料而爭吵不休的景象,在趙桓眼裡卻成了祥瑞般的風景,他甚至有些“樂此不疲”——這喧鬨背後,是帝國機器終於可以順暢運轉的保證!
趙桓放下銅塊,目光掃過滿殿的銅錠,心中那沉甸甸的憋屈感似乎也減輕了一絲。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徽宗皇帝,想到了那場耗費國力卻草草收場、甚至被傳為笑柄的泰山封禪。
如今……想到此處,趙桓呼吸都急促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