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四年的冬雪,細密如鹽,無聲地覆蓋在汴梁城灰黛的瓦簷之上,卻壓不住樞密院內冷凝如鐵的氣氛。
陳太初麵對著輿圖上紅藍箭頭交錯縱橫的危局,那股在雙絞絕境中凝練出的決斷,已化作一道道精確如機械齒輪般的指令,沿著冰封的驛道與密布的鴿道,疾馳四方!
北方之北,小山港的廢墟之上。
焦黑的龍骨如同巨獸殘缺的屍骸,仍歪斜在破碎的船塢中,無聲訴說著月前的慘烈。
王倫披著厚重的狼裘,立於被炮火犁過、尚未完全清理乾淨的灘塗,手中緊握著那份染著汴京寒氣、墨跡未乾的密信:
“…塢可暫棄,當務之急,人存物轉!工坊之精要者——火器、火藥、蒸汽機具、車床圖籍、橡膠核心工序——著即拆卸裝箱!
循內河西行二十裡,擇隱蔽處如小清河支脈)重建!務必依山傍水,以水力代蒸汽,隱入塵煙!
碼頭炮台加倍加高,以水泥鋼骨為基,巨炮前置!火炮射界覆蓋全港及近海,令敵膽寒!賈進部萬人,不日將抵!戍守此間,即為爾等屏障!勿複再慮北顧之敵!”
“樞相洞若觀火!”王倫長歎一聲,信紙在朔風中獵獵作響。放棄船塢固然肉疼,但核心生產力得以保存轉移,便留下東山再起的種子!
他眼中精光爆射,厲聲喝令:“王奎!傳令!所有工匠暫停船塢修複!全力拆運!內河選址,今日勘定!”
小山港再次沸騰,卻是秩序井然的撤離與強化防禦。
沉重的鑄錘、精密的旋床被小心拆卸裝入蒙著油布的箱籠;一桶桶硝石、硫磺、鐵膽被抬上內河船隻;核心的圖紙、配方則由死士貼身藏匿。
一道道新的水泥地基在離海二十裡處的無名河灣迅速澆築,水力驅動的齒輪組在隱秘的工棚內重新咬合轉動。
岸邊焦土上,則立起更高的鋼筋水泥台基,從滄州磁州新鑄的重炮帶著森然殺氣被吊裝定位,炮口遙指那片曾帶來毀滅的海域。
廢墟之上,頑強的生機正以另一種方式,重新紮根蔓延。
汴梁,陳府後宅。
陳安,這位昔日的書童,如今陳太初身邊最信任的管家,已褪去青澀,身形挺拔如鬆,目光沉靜乾練。
他雙手恭敬接過一份蓋著樞密院火漆印的密劄與一枚刻有“滄瀾”暗紋的青銅魚符。
“安哥兒,”陳太初的聲音帶著罕見的凝重,亦是對最心腹之人的托付,“速往登州,乘長風號出海,直奔流求!尋染墨。告訴他:舊日種下的鐵樹,該分些枝芽了。以魚符為憑,調取其船塢內‘滄’字級戰船二十艘!皆需配置最新‘雷吼炮’者!交付張猛之手!張猛,即流求經略之利劍!”
“另,王倫、王奎二人北歸不易,需一安身立命之所。密州膠州灣,即墨西南之海灣,潮平岸闊,內有良港雛形。此乃樞密院特批之‘長風海驛’,許其永駐經營!凡往來美洲船隻,皆可停泊修整!官契印信皆在此劄!”陳安用力點頭:“公子放心!膠州灣位置,仆銘記於心!定將此信物口諭,親自交到染墨大人手中!”
翌日黎明,一輛不起眼的青篷馬車載著陳安與幾名精乾護衛,頂風冒雪直奔登州。
海風凜冽,浪濤洶湧,他們將在登州港口換乘快船,將陳太初的意誌傳遞至萬裡煙波之外的流求孤島。
陳安緊握著懷中那冰冷沉重的魚符,心中湧動著與主人共同開拓滄溟的豪情。
染墨,那位與陳太初年歲相仿、曾因童貫案牽連、被陳太初救下並委以流求開基重任的舊部,如今早已在島上娶妻生子。
陳太初身邊這些最老的心腹,都如同他那永遠停不下來的“救火”巨舶上的部件,奔波於帝國急需的每一個角落。
東北的烽火還在肆虐,但對於大宋而言,渤海灣的威脅,已被暫時壓縮在一條強化的海岸線與一道內河屏障之後。
陳太初的目光,如同在棋盤上落定一子,決絕地轉向南方!
“攘外必先安內,救火必斷其薪!安南之擾,非止癬疥,實斷我銅脈!此患不除,如鯁在喉,何談逐鹿北溟?”
陳太初站在汴京城頭,望著南方灰蒙蒙的天空,仿佛穿透萬水千山,看到了那片蒸騰著瘴癘之氣、卻又蘊藏著無儘貪婪的南疆。他的聲音傳至南熏門外已經列陣完畢的五萬禁軍!
旌旗招展,甲光映日!但這一次,閃亮的並非傳統的步人甲鱗片,而是嶄新的製式裝備:
新製“迅雷”燧發槍:兵卒肩上斜挎的火銃,槍管筆直修長,通體泛著冷冽的精鐵寒光。
槍托處增加了木質護頰弧線,機括部件更為緊湊流暢。
這由太室山密研所改良的燧發結構,摒棄了耗時的火繩引燃,激發更果斷!
卡簧力度加大,連續激發數十次亦罕有炸火故障!
更關鍵的是,射程與精度皆有提升!五萬支嶄新的利器,如同沉默的森林。
輕巧“破山”炮:不再是動輒需數十人、十數牛拖拽的笨重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