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五年五月的遼東,空氣中已帶上了初夏的暖意,卻驅不散大連軍港倉庫內那股混雜著海腥、硝煙與陳腐穀物氣息的陰冷。
張猛按劍立於堆積如山的繳獲物資前,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
樸承嗣逃遁無蹤,大連城破後,他麾下這支剛剛更名為“北洋水師”的虎狼之師,首要任務便是清點這座被高麗軍經營數年的軍港家底。
糧秣、軍械、金銀…皆在預料之中,唯眼前這三樣物件,卻如同三根淬毒的冰錐,狠狠紮進他的眼底!
“提督!丙字庫最裡層暗倉清點完畢!”一名水師錄事官捧著簿冊,聲音帶著驚疑,“除尋常軍械,另得此三物,封存於鐵箱,以火漆蜜蠟裹之,似…似非高麗常物!”
張猛的目光死死釘在錄事官身後親兵捧著的托盤上:
第一件:一件疊放整齊的皮甲。
皮質異常厚韌,呈現一種罕見的灰白與棕褐交雜的斑紋,表麵覆蓋著寸許長的粗硬剛毛,觸手冰涼如鐵!
甲片以某種粗大堅韌的獸筋串聯,結構粗獷卻帶著一種原始的力量感。
甲胄內襯處,用暗紅礦物顏料繪製著猙獰的熊首圖騰與扭曲的旋渦紋路!
第二件:一柄連鞘倭刀。
鯊魚皮包裹的刀柄,鎏金錯銀的刀鐔,無不彰顯其不凡。
刀身出鞘半尺,寒光如雪!
刃紋呈現出層層疊疊、如同海浪拍擊礁石般的“濤瀾亂刃”!
最刺眼的是靠近刀鐔的刀莖處,赫然以錯金銘文鏨刻著三個倭文篆字——“金山王”!
第三件:一隻粗陶甕,甕口以蜂蠟密封。
掀開蠟封,內裡竟是滿滿一甕金燦燦、顆粒飽滿、形如碎玉的奇特種子!
其形製絕非高麗五穀!甕底壓著一張泛黃的桑皮紙,以高麗文潦草標注:“神賜金穀,畝收三十石,不擇地力”。
“阿伊努熊皮甲?!北海道?!”張猛瞳孔驟然收縮!
他見過早年隨陳太初探索極北海域庫頁島、北海道)的趙虎帶來的相迎的物品,也知道陳太初的一些往事,聽趙虎說曾見過那些被倭人稱為“蝦夷”的阿伊努獵人!
他們獵殺北海巨熊棕熊),以其皮製甲,刀箭難透!
這甲胄的紋路、材質,與當年所見一般無二!
樸承嗣的倉庫裡,怎會有萬裡之外、倭國北疆蠻族的戰甲?!
“金山王…倭刀?!”張猛抓起那柄倭刀,指尖拂過冰冷刀身,“濤瀾亂刃”是倭國頂尖刀匠“正宗”一脈的秘傳!
而“金山王”…他猛地想起數年前樞密院絕密海圖中,標注於倭國本州島以北、那片被迷霧籠罩的“佐渡島”!
傳聞其地有金山!
倭國源氏與平氏為此爭奪百年!
這刀…莫非來自倭國金礦之主?!
樸承嗣與倭國金礦勢力有染?!
當他目光觸及那甕金燦燦的種子時,一股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
他猛地抓起一把種子,湊到眼前細看!金黃飽滿,粒粒堅實!
這…這分明是當年陳太初率船隊遠航美洲金山加利福尼亞)帶回、被奉為國之重器的“玉蜀黍”玉米)!
此物在流求、瓊崖試種不過數年,產量雖豐,然種源皆由樞密院天工院與太室山密窟嚴控!
高麗絕無可能獲得!
樸承嗣…從何得來?!
“玉米…金山…阿伊努…北海道…倭國金礦…”張猛腦中如同電閃雷鳴,無數碎片瞬間拚湊!
樸承嗣那封“蓬萊再會”的血書挑釁!
那艘能潛行的“龜甲艨艟”!
還有他腦中那份樞密院珍藏的、標記著極北冰海航線的《寰宇坤輿秘圖》!
一條清晰而恐怖的線索,如同冰海下的暗流,驟然浮現!
“他娘的!樸承嗣這海狗!根本沒想回高麗!”
張猛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他往北去了!北海道!倭國金山!甚至…甚至更北的冰海!他想繞過倭國,穿白令冰峽白令海峽)…去…去美洲金山!”
這個念頭讓他自己都倒吸一口涼氣!若真如此,樸承嗣便不是敗逃的喪家犬,而是掙脫牢籠、撲向新獵場的海魔!
他將在那片遼闊無主的新大陸上,獲得遠比高麗半島廣闊百倍的喘息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