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六年五月二十二,靈州城下。
殘陽如血,將黃河西岸這片亙古荒原浸染成一片赤褐。
沙湖死寂的水麵倒映著靈州城高聳的土黃色城牆,以及城垛後那密密麻麻、如同巨獸獠牙般探出的黝黑炮口。
風卷著乾燥的沙礫,抽打在宋軍森嚴如林的鐵甲方陣上,發出細碎而刺耳的沙沙聲。
空氣凝滯如鉛,唯有戰馬偶爾不耐的響鼻與甲葉輕微的碰撞,在死寂中敲打著緊繃的神經。
嶽飛勒馬於中軍帥纛之下,亮銀山文甲在暮色中泛著冷冽的光。
他仰頭,目光如鷹隼般穿透漸濃的暮靄,死死鎖住城樓最高處那杆獵獵狂舞的“大白高國”狼頭纛旗。
旗下,一個身著金絲白鶻圓領袍、頭戴嵌寶金冠的身影,在眾多黨項悍將簇擁下,顯得格外刺眼——正是西夏太子李仁孝!
“城下宋將聽著!”一個粗嘎的黨項語聲音借著簡陋的鐵皮喇叭,從城頭嘶吼而下,隨即被通譯轉為生硬的漢話:“我大夏已依宋廷所求,梟首野利遇乞!懸首黑水城!爾等何故背信棄義,大軍壓境?!莫非要效遼東漢兒故事,屠我黨項全族不成?!”
這顛倒黑白的嘶吼,如同毒蛇的涎液,瞬間點燃了宋軍陣中壓抑的怒火!
無數雙眼睛瞬間充血!
當年橫山血戰,多少袍澤死於西夏鐵蹄之下?
黑水城二十七口商旅被剁成肉泥的血債尚未清償!此刻竟敢反咬一口?!
嶽飛胸膛劇烈起伏,一股混雜著荒謬與暴怒的火焰直衝頂門!
他猛地一夾馬腹,照夜玉獅子踏前數步,嶽飛的聲音如同滾過荒原的悶雷,壓過城頭的喧囂,清晰地撞在每一塊城磚上:
“李仁孝!休得狂吠!野利遇乞梟首,乃爾等敷衍塞責!黑水城二十七條人命血債未償!爾等非但不思悔改,反去我冊封,複僭偽號,鎖我商路,屠我子民!此等背信棄義、人神共憤之舉,還敢在此狺狺狂言?!七年前橫山血仇未雪!今日新恨又添!爾等黨項羌酋,莫非真以為我大宋天威可欺?!以為我嶽鵬舉手中瀝泉槍…斬不斷爾等項上狗頭?!”
“橫山血仇?”
城樓上的李仁孝猛地推開身前護衛,金冠在暮色中閃爍,聲音帶著一種刻骨的怨毒與扭曲的激昂:“好一個血仇!當年若非爾宋人背盟在先,侵我鹽州,奪我橫山!我大夏何至於奮起反擊?!爾等漢人,最是虛偽狡詐!口稱仁義,實則貪得無厭!今日兵臨城下,不過是為爾等鯨吞我河套沃土尋個由頭!陳太初…秦王…好一個‘吊民伐罪’!這‘罪’…還不是爾等漢家天子金口玉言定的?!”
這赤裸裸的顛倒黑白、反咬一口,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紮進嶽飛心底最深處!
他本因陳太初“縱敵複叛”之計而存的一絲愧疚,瞬間被這潑天的汙蔑與挑釁焚燒殆儘!一股冰冷刺骨的殺意,如同西伯利亞的寒流,瞬間凍結了他所有的情緒!
他想起橫山之戰倒下的同袍,想起黑水城商旅破碎的屍骸,想起張王氏那絕望而麻木的眼神…陳太初是對的!
對付這等反複無常、毫無廉恥的豺狼,唯有鐵與火!
唯有將他們徹底碾碎!架在賀蘭山的烈焰上烤成焦炭!才能永絕後患!
“無恥之尤!”嶽飛怒極反笑,聲音卻冷得如同萬載玄冰,“李仁孝!今日…本帥便讓你這井底之蛙,見識見識…何謂真正的天威!何謂…大宋的信用!”
他猛地勒轉馬頭,不再與城頭做無謂的口舌之爭!此獠…已無可救藥!唯有城破之時,以血洗之!
然而,靈州城堅壁清野,城外數十裡內,村莊焚毀,水井填埋,連棵像樣的樹都被砍伐殆儘!
斥候回報,彆說混入城中,便是靠近城牆百步之內,也會被城頭密集的了望哨與冷箭射成刺蝟!城內虛實,如同蒙在鐵桶之中!
嶽飛眉頭緊鎖,策馬回營。中軍大帳內,牛油巨燭跳躍,映照著沙盤上靈州城那如同磐石般的模型。他目光掃過帳下諸將:“靈州城防…可有良策探知?”
諸將默然。強攻?城頭那數十門黑洞洞的火炮絕非擺設!地道?此地土質疏鬆,且西夏必有防備!夜襲?城頭燈火通明,巡哨密集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