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七年五月十一,朱雀門外。
旌旗蔽日,黃羅傘蓋連綿如雲。
五架金頂龍鳳輦輿在三千禦前班直侍衛拱衛下,緩緩穿過汴梁巍峨的朱雀門洞。
令福帝姬趙金印端坐於居中最大的金輦內,珠簾低垂,隻能隱約窺見一道纖細筆直的身影,著一身隆重得幾乎壓垮肩膀的帝姬禕衣冠服。
汴京萬民夾道歡呼,喧囂聲浪直衝雲霄。
這是太宗之後,百年來大宋帝姬首次和親遠邦!
盛世氣象,海晏河清!
丹陛之上,趙桓端坐九龍禦座,身著十二章玄黑祭天冕服,冕旒垂下的玉珠遮蔽了他複雜閃爍的眼神。
他目光緊緊追隨著漸漸遠去的金輦,心中那份“媲美太宗”的傲然與一絲難以言喻的空虛交織。
禦座左下首,陳太初蟒袍玉帶,躬身垂首,看似恭謹肅穆。
“秦王!”趙桓聲音帶著儀式特有的洪亮,穿透喧囂,“令福此去,朕…托付於卿!
務必護持帝姬萬全!
彰我天朝禮數!
凡吐蕃所應之皇家規製、體麵尊榮——”趙桓刻意頓了頓,聲音陡然加重,如同金鐵交擊,“一步!不可退讓!若有半分輕慢怠忽…朕視之為辱國!”
“臣…謹遵聖諭!”
陳太初聲音沉凝如山,頭顱更低一分。
他袖中手指微動。
禮數…規製…體麵…他在心底將皇帝這幾字咀嚼得冰冷生硬。
這三日間,他已將這“皇家顏麵”如同經文般刻在趙桓心頭數次!
今日這般當眾強調,早已不是提醒,而是將這三柄“禮法”之劍提前懸在趙桓自己頸上!
待到那退婚之日,這便是趙桓無法反駁的鐵律!
若趙桓不顧及這些他曾勒令不可退讓的“規矩”,硬要強塞帝姬於吐蕃,那他自己便首先成了撕裂皇家體麵的罪人!
五月初八,京兆府西安),大宋西陲鎖鑰。
城池巍峨,四門彩坊高矗如雲。
黃土墊道,清水潑街,朱雀大街兩側甲士持戈肅立如林,陽光灑在冰冷的甲片上,反射出一片肅殺寒光。
鎮西侯種師道須發如銀戟,身披九吞八紮麒麟明光鎧,領著滿城文武,早已候在城外十裡長亭。
身後,金線刺繡的“種”字帥旗獵獵作響,千餘精銳“西軍鐵鷂子”個個挺胸疊肚,目光沉凝,透著一股百戰餘生的悍氣,默默注視著由東而至、綿延數裡的送親鹵簿。
“恭迎帝姬殿下!秦王殿下!”
聲如滾雷,西軍齊喝,驚得道旁林木間飛鳥亂竄。
整個京兆府的迎駕姿態,是送親途中最森嚴、最隆重的一次。
這不僅是對帝姬的尊崇,更是西軍對這坐鎮中樞、掌控著他們命脈軍資的年輕親王,表達的最高敬意!
帝姬依禮入駐早已備好的行宮彆苑,守衛森嚴。
而陳太初卻破例遣散隨行所有文吏官員,隻帶著幾個貼身侍衛,一身常服悄然來到鎮西侯府。
府邸最深處的“止戈堂”。
門窗緊閉,連伺候茶水的仆役都被屏退。
陳太初的親兵營指揮使王烈親自按刀守在堂外滴水簷下,與種師道的親衛統領王貴二人隔著天井相對而立,目光鷹隼般掃視每一個角落,任何細微的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堂內。
沉香嫋嫋。
種師道卸了重甲,隻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皂色勁裝,跪坐於一張巨大的西北輿圖前。
圖上山川河流刻畫得極其精細,吐蕃高原上幾股勢力的犬牙交錯更是以朱砂、墨黑細細標出。
“侯爺,”陳太初沒有寒暄,聲音低沉如鐵石相撞,“京兆府以西,宋軍鞭長莫及之地…吐蕃讚普新喪,國內各派傾軋混戰!”
他指尖重重點在輿圖上標注為青唐西寧)、青海湖區域的一處朱砂標記上,“最強勢的是古格土王次仁貢布!他占據青唐要道,控扼青海鹽湖,手握三萬精銳,身後站著噶當派那群紅袍喇嘛!次仁貢布野心勃勃,聯姻隻是幌子!他想借我大宋帝姬這尊‘佛母’,挾製讚普幼主,獨攬吐蕃大權!”
種師道花白劍眉深鎖,手指撚著頜下鋼須:“青海湖西,邏些拉薩)薩迦派那位老活佛索南嘉措…如今還被次仁貢布軟禁在薩迦寺!寺內僧兵被強行解散,香火都快斷了!”
“所以,”陳太初眼中芒芒爆射,“必須有人…去幫他燒起這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