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至承運殿奉茶。”聲音平靜無波。
承運殿。
空曠的大殿內,嶽飛一身未著甲胄的藏青常服,按劍立於殿中。
陽光透過高窗,在他腳下拉出一道筆直而孤絕的影子。
他麵容冷峻如石刻,深陷的眼窩下是揮之不去的疲憊與…一絲壓抑不住的焦灼。
殿內死寂,唯有更漏滴答,聲聲敲在心頭。
腳步聲自殿後傳來。
嶽飛猛地轉身!
陳太初緩步而入,依舊那身靛青直裰,木屐踏在金磚上,發出清脆的嗒嗒聲。
他手中甚至…還沾著未乾的墨跡。
“鵬舉。”陳太初聲音平淡,聽不出喜怒,“坐。”
嶽飛卻未動。
他目光如電,死死鎖住陳太初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王爺!汴梁…彈章如雪!秦檜…萬俟卨…已露獠牙!其心…欲置王爺於死地!陛下…陛下他…”他喉頭滾動,聲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痛楚與憤怒,“竟…竟留中不發!此乃…縱惡!”
陳太初走到主位坐下,自顧自斟了一盞粗陶碗中的涼茶。
“彈章?”他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如同微風掠過湖麵,“意料之中。”
他啜了一口茶,目光投向殿外那片被高牆切割的、湛藍得刺眼的天空,“秦檜…不過是條急於表忠的瘋狗。
他咬得越凶…死得…越快。”
“王爺!”嶽飛踏前一步,甲葉雖未著身,卻依舊帶著金戈鐵馬的凜冽煞氣,“末將…已聯絡韓帥、種帥、張樞相張叔夜)!
隻待王爺一聲令下!
我等…聯名上奏!
清君側!誅奸佞!還王爺…清白!”
“清君側?”陳太初抬眸,目光如冰錐刺入嶽飛眼底,“鵬舉…你可知…這‘君側’…是誰?”
他聲音陡然轉厲,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銳利,“是秦檜?還是…那坐在紫宸殿…默許甚至…推動這一切的…九五至尊?!”
嶽飛渾身劇震!
如遭雷擊!
踉蹌後退半步!
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陛…陛下…他…他豈會…”
“他豈會自毀長城?”陳太初替他說完,聲音帶著一絲冰冷的嘲弄,“鳥儘弓藏…兔死狗烹…古來如此。”
他放下茶碗,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案麵一道細微的劃痕,“鵬舉…你記住。你的槍…是用來破賀蘭!踏陰山!犁庭掃穴!開疆拓土!而非…指向汴梁!指向…那身不由己的…龍椅!”
他緩緩起身,走到嶽飛麵前,目光沉靜如淵:“回去吧。練兵。備戰。女真…西夏…回鶻…才是你的敵人。至於我…”他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近乎虛無的笑意,“在這開德府…看看書…畫畫圖…挺好。”
“王爺!”嶽飛虎目含淚,單膝跪地!甲葉撞擊金磚,發出沉悶的轟鳴!“末將…不甘!您…您為大宋…流儘血汗!他們…他們怎能如此?!”
陳太初伸手,扶起這位心腹愛將。
指尖觸及嶽飛臂膀那堅硬如鐵的肌肉,感受到那壓抑不住的顫抖與…焚天的怒火。
他輕輕拍了拍:“不甘?嗬…這世道…不甘的人…多了。”
他目光投向殿外,仿佛穿透重重宮牆,落在那片他曾浴血守護的萬裡河山,“記住…活著…才能看到…誰是…真正的贏家。”
三月十五,秦王府後園。
老槐樹下,石桌石凳。
一壺新沏的雨前龍井在粗陶壺嘴噴吐著嫋嫋白汽。
陳太初與趙明誠對坐弈棋。
李清照一身素雅襦裙,倚在藤榻上,膝頭攤著一卷《金石錄》殘稿,指尖撚著一枚新拓的漢瓦當紋樣,對著陽光細細品鑒。
微風拂過,槐花如雪,簌簌落在棋盤、書卷與石階上。
“太初兄…這‘族法堂’…動靜…不小啊。”趙明誠落下一枚黑子,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汴梁…恐有非議。”
陳太初指尖白子輕叩棋盤,發出清脆的微響:“非議?”他抬眼,目光掃過趙明誠,“德甫趙明誠字)兄是怕…牽連明玉?”
他嘴角勾起一絲淡笑,“放心。彈章…傷不到她。
陛下…還沒糊塗到…動我陳太初的家眷。”
李清照放下拓片,丹鳳眼微挑,聲音清冷如玉石相擊:“秦王…倒是看得開。隻是…這滿園春色…關得住人…關得住心麼?”她目光掃過遠處荷塘畔,趙明玉正領著陳紫玉阿囡)撲蝶嬉戲,孩童清脆的笑聲隨風飄來。
陳太初執子的手微微一頓。
他目光掠過妻子明媚的笑靨,女兒湛藍眼眸中純粹的歡愉,最終落回棋盤。
指尖白子輕輕落下,封死了黑棋一條大龍。“心?”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種洞悉世情的蒼涼,“心若在…何處…不是青山?”
他端起粗陶茶碗,啜了一口微涼的茶湯。目光投向院牆之外——那裡,隱約傳來市井喧囂,車輪轔轔,駝鈴叮當。
開德府…這座被他親手澆灌出的繁華邊城,正如同一條蘇醒的巨龍,吞吐著財富與生機。
而紫宸殿內那場針對他的風暴…此刻…不過是這春日暖陽下…一片微不足道的…陰翳。
槐花如雪,落滿肩頭。
陳太初指尖撚起一枚飄落棋盤的槐花,輕輕一吹。
花瓣打著旋,墜入荷塘,蕩開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轉瞬…歸於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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