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八年八月初一,鴻臚寺驛館,瀛洲閣。
熏香濃烈刺鼻,卻壓不住那股彌漫的、如同海腥混合著鐵鏽的異域氣息。
倭國正使平清盛盤膝坐於矮幾後,玄色直垂外罩的墨色羽織上,猙獰的“揚羽蝶”家紋在燭光下仿佛隨時要振翅飛出。
他腰挎長短雙刀,身後武士按刀肅立,眼神凶戾如鷹犬。
閣外,宋軍甲士的刀戟在廊柱陰影中泛著冷光。
陳太初推門而入,未著蟒袍玉帶,隻一身素青常服,腰間懸著那枚古樸的玄龜墨玉佩。
他身後,跟著一個約莫十多歲、金發藍眼、身著水藍色錦緞騎裝的小女孩——正是陳紫玉阿囡)。
她好奇地打量著閣內陳設與那些麵目凶悍的倭人,湛藍的眼眸清澈如海,不見絲毫懼色。
“秦王殿下!”平清盛微微欠身,目光掃過陳紫玉,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異,“這位…是?”
“小女紫玉。”
陳太初聲音平淡,示意阿囡坐於身側,“她生於海風,長於波濤。此番出海…帶她見見世麵。”
他目光如電,直刺平清盛,“平使君…樸承嗣…何在?”
平清盛臉色微變,隨即堆起笑容:“樸國師…乃我倭國‘護國明王’!坐鎮京都‘比叡山’!主持…‘八幡大菩薩’開光法會!豈能…輕易離山?”
“比叡山?”陳太初指尖在紫檀幾麵上輕輕一叩,發出沉悶的回響,“好地方。佛門清淨地…正好…超度亡魂!”
他聲音陡然轉冷,如同冰錐砸落,“平使君!本王…給你兩條路!”
他豎起一根手指:“其一!即刻修書!命樸承嗣…自縛雙手!乘快船…至登州港外海!本王…親自接他…回大宋…受審!若允…倭國…可享‘勘合貿易’!大宋…永為友邦!”
他豎起第二根手指,聲音森寒如九幽寒風:“其二!若倭國…執意包庇此獠!本王…便親率北洋水師!踏平比叡山!焚儘‘八幡宮’!將樸承嗣…連同他那些魑魅魍魎…一同…沉入瀨戶內海!屆時…倭國…玉石俱焚!”
“轟——!”
閣內空氣瞬間凝固!
平清盛身後武士猛地踏前一步!
手按刀柄!殺氣如實質般爆發!
陳紫玉小臉微白,卻倔強地挺直腰背,小手緊緊抓住父親衣角。
平清盛臉上肌肉劇烈抽搐!
眼中血絲密布!
他死死盯著陳太初那雙深不見底、卻燃燒著焚天烈焰的眼眸!
那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
刺穿了他所有虛張聲勢的偽裝!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直衝頭頂!
“王爺…此言…未免…太過了!”平清盛聲音嘶啞,強自鎮定,“樸國師…乃我倭國國師!豈是…說交就交?!此事…需…需稟明天皇陛下…從長計議!”
“從長計議?”陳太初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本王…沒那個耐心!”
他緩緩起身,玄色衣袂無風自動,“給你…三日!三日後…若無回音!本王…便當倭國…選了第二條路!”
他目光掃過平清盛腰間那柄鬼麵火銃,“‘八幡雷’?嗬…本王…倒要看看…是倭國的‘雷’快…還是我大宋的…炮…狠!”
他不再多言,牽起陳紫玉的小手,轉身離去。
玄色身影消失在門廊陰影中,隻留下那冰冷刺骨的殺意…在閣內久久回蕩!
平清盛僵坐原地,冷汗浸透重衣!
指尖…抑製不住地顫抖!
八月初三,開德府,秦王府後園。
濮水河風帶著初秋的涼意,吹拂過滿園金菊。陳太初獨立於水榭廊下,玄色常服在風中獵獵作響。
趙明玉抱著幼子陳佑平,韓氏、柳氏領著各自兒女,默默立於他身後。
遠處,陳守柮拄著拐杖,老眼含淚,被仆役攙扶著,枯瘦的手死死抓著欄杆。
“官人…”趙明玉聲音哽咽,強忍著淚水,“此去…凶險萬分…為何…偏要帶上阿囡?她還小…”
陳紫玉阿囡)依偎在父親身側,小手緊緊攥著他的衣角,仰著小臉,湛藍的眼眸裡沒有恐懼,隻有一種近乎執拗的堅定:“爹爹!阿囡不怕!阿囡…要去看大海!看鯨魚!”
陳太初俯身,指尖拂過女兒柔軟的金發,目光深邃如海:“阿囡…生於風浪。她的根…不在陸地…在…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