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府後院。
夜色深沉。硫磺煙雲遮蔽了星月隻餘一片壓抑的暗紅天幕。
書房內燭火跳動將陳太初和染墨的身影投在牆壁上拉得很長很長
染墨枯瘦的臉上憂色更濃他終於忍不住開口聲音帶著一絲焦灼
“公子今日這般情形您也看到了讓他們這樣爭論下去莫說明日便是再爭論十天半月恐怕也難有結果而且”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屬下擔心如今各方勢力坐擁金山銀海船隊如雲若任由他們這般撕咬傾軋非但定不下章程反而會滋生禍端一旦失控後果不堪設想啊!”
陳太初正負手立於窗前凝望著窗外那片被硫磺煙雲籠罩的黑暗聞言緩緩轉過身燭光映照下他的側臉線條冷硬如同刀削
“失控?”他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染墨你說他們有錢有船有兵是嗎?”
“是是”染墨點頭“金山王奎坐擁金礦北美沃野馬六甲柳德柱掌控南洋命脈船隊無數羅江在南美銅山鐵礦唾手可得巴希爾手握恒河糧倉白玉娘漕幫更是富可敵國更兼左渡銀山源源不斷這些人若聯起手來或各自為政都是一股足以撼動大宋根基的力量!”
“撼動大宋根基?”陳太初輕笑一聲那笑聲卻沒有半分暖意“那你告訴我他們的錢是從哪裡來的?”
“這”染墨一愣“自然是他們經營有方開拓有術”
“經營?開拓?”陳太初打斷他聲音陡然轉厲!如同冰錐刺骨!
“金山的金子沒有琉球的‘驚雷銃’沒有‘黑鷂營’的刀他王奎能從紅毛野人手裡搶過來?”
“馬六甲的香料沒有‘鎮海級’炮艦護航沒有帥府的旗號他柳德柱能安安穩穩運到汴梁?”
“南美的銅礦沒有‘破甲錐’轟開安第斯的山門沒有‘契約奴’船隊背後的刀槍他羅江能挖出來?”
“恒河的稻米沒有巴希爾手下那群殺紅了眼的黑皮兵能安安穩穩種下去?!左渡島的銀子沒有白玉娘漕幫遍布四海的快船和水手能運出去?!”
他每問一句便踏前一步!聲音一句比一句高亢!一句比一句冰冷!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染墨心頭!
“他們的錢是從哪裡來的?!”
“是因為有槍!有炮!有船!有帥府在背後撐腰!有‘玄龜踏浪’旗在海上飄揚!有你染墨在琉球日夜不停打造的刀!槍!炮!艦!”
“沒有這些他們就是一群抱著金山銀山的肥羊!早被海盜土人甚至他們自己人啃得骨頭都不剩了!”
“限製他們的不是彆人!正是你!染墨!正是這琉球島上日夜轟鳴的軍械局!正是帥府手中那枚‘玄龜金印’!”
“我讓你把琉球打造成四海第一軍械製造基地!就是為了今日!就是為了此刻!就是為了讓他們明白!誰才是這海上真正的主人!誰才是他們富貴的根基!誰才能給他們套上枷鎖!也隻有誰才能保他們平安!”
染墨渾身劇震!
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
枯瘦的身軀微微顫抖!
眼中的迷茫與憂慮瞬間被一種駭然與明悟取代!
是啊!公子說得對!自己隻看到了他們表麵的風光與財富卻忘了這一切的根基是什麼!
是琉球的炮!是帥府的船!是公子的威名!是那枚足以號令四海的玄龜金印!沒有這些他們什麼都不是!
“公子屬下愚鈍!”染墨猛地單膝跪地!聲音嘶啞卻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決絕!
“請公子示下!屬下該如何做?!如何才能讓這群紅了眼的惡狼乖乖套上枷鎖?!”
陳太初俯視著跪在地上的染墨眼中的冰冷漸漸褪去化作一絲深沉的期許
“起來”他聲音緩和下來“枷鎖已經備好”
分割
靖康十年正月十六,琉球基隆港,玄龜帥府正堂。
硫磺煙雲低垂,將鉛灰色的天幕壓得如同浸透桐油的灰布,渾濁的暗黃色光暈籠罩著整個港口,連正午的日頭都透著一股病態的慘白。
凜冽的北風裹挾著刺鼻的焦糊與海腥,在帥府高聳的玄武岩堡牆間嗚咽盤旋,如同萬千冤魂的哭嚎。
議事廳內,巨大的紫檀沙盤沉寂如死水,猩紅的朱砂航線與猙獰的玄龜標記在搖曳的鯨油燈下凝固,卻透著一股山雨欲來的窒息感。
長條紫檀會議桌旁,十幾道身影僵坐如石雕。
王奎派來的金山管事“胖頭魚”劉三,油光發亮的胖臉繃得死緊,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桌沿;
白玉娘一身素雅湖綢襦裙,丹鳳眼低垂,指尖卻死死捏著腰間那枚赤金漕幫令牌;
柳德柱枯瘦的手指搭在紫檀算盤上,算珠沉寂無聲,小眼睛卻精光閃爍;
羅江赤紅著雙眼,如同蟄伏的怒獸,古銅色的臉龐上那道鞭痕微微抽動;
巴希爾黝黑的獨眼掃過眾人,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凶戾。
空氣裡彌漫著濃烈的汗酸、劣質煙草的嗆人氣味、冷掉的濃茶苦澀,以及一種如同繃緊到極限的弓弦即將斷裂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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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墨一身半舊樞密院軟甲,侍立主位旁側,枯瘦的臉上無悲無喜,唯有一雙深陷的眼窩裡,燃燒著冰封般的銳利。
他展開一卷丈許長的素白絹帛,聲音不高,卻如同冰錐鑿擊寒冰,清晰地穿透死寂:
“奉秦王殿下鈞旨!議定《玄龜鎮海十年鐵律》細則如下——”
“其一!貴金屬定價權!”染墨目光如電,掃過劉三和白玉娘,“即日起!於大宋泉州港!設‘四海貴金屬交易所’!凡金山金砂、左渡白銀、智利銅錠、倭國沙金及未來新拓礦藏皆需經此交易!定價!交割!各圈按礦產量及貿易額占股!派駐理事!輪值監管!三年一換!違者視同走私!貨物罰沒!金券作廢!”
“交易所?!”劉三胖臉瞬間漲紅!
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
“定價權交交給一幫坐在泉州喝茶的老爺?!那北美金礦是漲是跌還得看他們臉色?!這這不是把命根子交彆人手裡攥著嗎?!”
他下意識看向白玉娘,卻見對方丹鳳眼微眯,指尖摩挲著令牌,眼底深處掠過一絲冰冷的算計——左渡銀礦成色足,交易所定價未必吃虧!但這監管輪換分明是懸在頭頂的利劍!
“其二!海上貿易!”染墨聲音轉沉,目光盯在柳德柱和羅江臉上,“四海航線不設限!自由貿易!然!凡入大宋及指定貿易圈港口!皆需經固定口岸!印度古裡!中東巴士拉!地中海亞曆山大!西歐裡斯本!各口岸設‘玄龜貿易公所’!由議會按股派駐理事!輪值清關!征稅!三年一換!違者視同偷稅!貨物罰沒!船扣留!”
“固定口岸?!輪值清關?!”
柳德柱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緊算盤!
“馬六甲千帆競渡!自由來去!現在已經是我柳家根基!如今要把命脈交到一群輪換的外人手裡?還要看他們臉色清關?這這不是自縛手腳等死嗎?”
他仿佛看到無數掛著“玄龜旗”卻心懷鬼胎的理事在馬六甲公所裡慢條斯理地卡著他的香料船索要賄賂!
而他柳家的百年威勢蕩然無存!
羅江更是“騰”地站起!魁梧的身軀撞得椅子哐當巨響!赤紅的雙眼死死瞪著染墨!
“放屁!老子的銅錠!從智利到倭國!想停哪個港!就停哪個港!想賣給誰!就賣給誰!現在要老子把貨送到什麼狗屁公所!讓一群不認識的鳥人指手畫腳?!還要輪換?!今天是張三!明天是李四!後天是王二麻子!老子打點都找不著正主!這他娘的是貿易?!是上刑!”
“其三!人力!”染墨無視羅江的咆哮,聲音冰冷如鐵,“各圈即日成立‘玄龜人力總行’!分設金山古裡馬六甲琉球智利五大分行!統一招募!培訓!輸送勞工!工價按務工地域遠近!風險!分九等!明碼標價!童叟無欺!嚴禁私設‘豬仔館’!嚴禁克扣工錢!嚴禁虐待勞工!違者重罰!涉事商號金券降等!紅利罰沒!”
人力總行?!統一工價?!
劉三、白玉娘、巴希爾乃至一直陰沉著臉的天竺香料大賈臉色都變了!
這等於把他們攥在手裡的另一條命脈也抽走了!
金山的金礦靠廉價倭國礦工!
左渡銀礦靠南洋契約奴!恒河稻田靠低種姓農奴!
智利銅山靠安第斯山裡的“贖罪營”!
現在要統一招募?統一工價?!還分九等?!這不是要他們的老命嗎?!利潤從哪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