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十年八月十五,汴梁皇城,禦書房。
鉛灰色的天幕低垂,煤煙雲翻滾如濁浪,將本該清朗的秋月死死扼殺在濃稠的暗黃裡。
空氣裡彌漫著龍涎香厚重的甜膩、禦墨清冽的鬆煙、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來自泉州港快船八百裡加急送入的海腥與焦糊氣!
這氣息混雜著皇城司密報上那股冰冷的鐵鏽與血腥味沉甸甸地壓在禦書房鎏金蟠龍藻井下!
壓得燭火都微微搖曳!
光影在趙桓明黃常服上投下扭曲的暗影如同盤踞心頭的毒蛇!
趙桓枯瘦的指尖死死攥著一卷猶帶海腥的素白密報!
羊皮卷麵以火漆封緘!漆印赫然是猙獰的“玄龜踏浪”浮雕!下方一行蠅頭小楷墨跡淋漓!
“靖康十年八月初八琉球基隆港密呈”
“皇城司南洋丙字七號牒報”
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錐!死死釘在那一行行冰冷的文字上!
“秦王陳太初自正月駐蹕琉球帥府至今已逾半載”
“期間召金山王奎馬六甲柳德柱恒河巴希爾智利羅江左渡白玉娘等七海巨擘並其麾下大小商號股東凡百餘人於帥府‘觀海廳’密會三次”
“會中秦王親定《玄龜鎮海十年鐵律及附屬細則》凡十條!核心曰:‘分域定責’!‘限軍通商’!‘護航專營’!‘議會共決’!”
“更設‘四海貴金屬交易所’於泉州!‘玄龜貿易公所’於古裡巴士拉亞曆山大裡斯本!‘玄龜人力總行’分設五大分行!”
“與會商賈初皆嘩然!尤以羅江白玉娘為甚!拍案怒斥!幾至拔刀!然秦王以‘斷供軍械’相脅!以‘玄龜艦隊護航專權’相誘!終迫群商簽下血契!落‘玄龜金印’!”
“今四海巨舶皆拆炮卸甲!隻留十銃二十雷自保!餘者戰具儘歸琉球‘鎮海艦隊’!護航皆需向帥府申領!購‘海保’!繳護航費!”
“琉球帥府染墨已按秦王鈞旨!於基隆港設‘玄龜議會常駐理事院’!各商號按金券股比派駐理事!輪值議政!凡航線配額稅則糾紛皆由此院共決!染墨掌‘玄龜都督’印!有一票否決之權!”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
趙桓枯瘦的手掌狠狠拍在紫檀禦案上!震得筆架跳起!朱砂墨錠滾落!一方溫潤的羊脂玉圭“哢嚓”一聲!裂開一道猙獰的縫隙!
“分域定責?!限軍通商?!議會共決?!”他喉嚨裡發出如同困獸般的低吼!聲音嘶啞乾澀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驚怒與恐懼!“他陳太初想乾什麼?!把這萬裡海疆當成他陳家的後花園?!把這群海上梟雄套上枷鎖當看門狗?!再弄個什麼狗屁議會理事院!替他管賬?!收租?!看家護院?!”
他猛地抬頭!冕旒早已卸下!露出一張因憤怒與焦慮而扭曲的蒼白麵孔!眼底深處那被萬國來朝的虛榮暫時壓下的猜忌與恐懼此刻如同毒藤般瘋狂滋長!纏繞勒緊!幾乎讓他窒息!
陳太初!
這個宣和年間駕著一艘破船就敢闖暴風角的狂徒!這個以一己之力撬動四海格局為大宋開疆萬裡的功臣!這個如今坐擁金山銀海!手握玄龜艦隊!麾下猛將如雲!謀士如雨!更有那群被他用金券和鐵律套牢的海上巨鱷俯首帖耳的秦王!
他到底想乾什麼?!
造反?!
是啊!多好的機會!靖康初年!金兵南下!汴梁危如累卵!他手握“滄瀾舸”精兵!火器!若那時振臂一呼!割據東南!甚至黃袍加身!也未必不能!可他沒有!反而遠赴海外!替大宋開疆萬裡!
如今!
四海太平!萬國來朝!他權勢熏天!此時造反!豈不是如探囊取物?!
可他沒有!
反而在琉球那個硫磺島上!折騰什麼“議會”!什麼“鐵律”!什麼“護航專營”!把那群桀驁不馴的海上梟雄捆得結結實實!逼著他們拆炮!卸甲!交錢!買保險!
這不是造反!
這比造反更可怕!
這是在鑄一把懸在整個大宋頭頂的利刃。
這是在建一個獨立於大宋朝廷之外!卻又掌控著大宋海上命脈的!
海上玄龜國!
而他趙桓!這個名義上的大宋天子!隻能坐在汴梁這座被硫磺煙雲籠罩的金絲牢籠裡!眼睜睜看著!看著那麵猩紅的“玄龜踏浪”旗插遍四海!看著那“玄龜金印”蓋在一紙紙決定萬裡海疆命運的血契上!看著那“議會理事院”如同一個微縮的朝廷!在基隆港發號施令!
他甚至連染墨那個陳太初的書童奴才!都指揮不動!連一張“穿甲錐”的圖紙都要不到!
憋屈!
一種深入骨髓的憋屈!與無力!如同冰冷的毒液浸透四肢百骸!
“陛下息怒”一個陰柔如毒蛇吐信的聲音在屏風後響起!
秦檜一身半舊的紫羅仙鶴補子常服悄無聲息地轉出!枯瘦的臉上堆著恰到好處的憂色與諂媚!他目光掃過禦案上那卷攤開的密報掃過那裂開的玉圭眼底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狂喜!如同餓狼嗅到了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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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體要緊啊!”他躬身上前聲音帶著刻骨的痛心疾首“秦王殿下此舉看似為國分憂!實乃包藏禍心!其心可誅啊!”
他枯瘦的手指輕輕點向密報上那一行“議會共決”四字!聲音陡然轉厲!
“陛下!您看!‘議會理事院’!‘按股議政’!‘輪值理事’!這是什麼?!這分明是在海上另立朝廷!是要架空聖聽!分陛下的權!裂大宋的疆!”
他又指向“護航專營”“限軍通商”“人力總行”等條款!聲音如同淬毒的冰錐!
“拆炮!卸甲!逼群商交出兵權!隻留十銃二十雷?!這是要自廢武功?!不!這是要將四海兵權儘收帥府!讓那群商賈徹底淪為琉球砧板上的魚肉!任陳太初宰割!”
“護航專營?!購海保?!繳護航費?!哼!這分明是坐地收稅!是在陛下的海疆上!設卡!抽成!吸大宋的血!養他陳太初的兵!”
“人力總行?!統一招募?!分等工價?!這更是要掌控四海流民!礦工!水手!的命脈!讓他們隻知有‘玄龜議會’!不知有大宋!不知有陛下!”
他猛地抬頭!枯槁的臉上因激動而泛起病態的潮紅!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