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菁華更是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緊張地看著大哥。
陳太初麵色如常,放下筷子,緩緩起身。
玄色蟒袍在燭火下流淌著冷硬的光澤,方才那點暖意瞬間從他眼底褪去,隻剩下深潭般的沉靜。
“更衣,開中門,接旨。”
王府正堂。
香案早已備好,煙氣嫋嫋。
宣旨太監一身簇新的緋紅蟒袍,麵白無須,手持明黃卷軸,身後跟著兩名麵無表情的皇城司侍衛。
他目光掃過跪在香案前的陳太初及一眾家眷,尖細的嗓音在肅穆的廳堂中響起,帶著一股居高臨下的冰冷:
“大宋皇帝敕曰:谘爾秦王太初,忠勤體國,勳著海疆。今聞爾自琉球返京,朕心甚慰。然,國之重器,不可一日無主。工部所轄天工院,乃社稷之砥柱,軍國之根本。近年所司,因循守舊,幾無寸進,實負朕望!著即加封秦王太初,領工部尚書銜,兼掌天工院督造事!務須革除積弊,銳意精進,速造新器,以壯國威!欽此——!”
“臣,陳太初,領旨謝恩!”陳太初聲音平穩,雙手接過那卷沉甸甸的明黃絹帛。
指尖觸及那冰冷的絲滑,心底卻是一陣冷笑。
革除積弊?銳意精進?速造新器?
好一個冠冕堂皇的旨意!
趙桓這是將他架在火上烤!
天工院早已不是他當年一手打造的那個彙聚天下奇才日夜轟鳴的“神工坊”!
秦檜把持數年!
塞滿了阿諛奉承之徒!貪墨成風!
真正的大匠要麼被排擠出走!
要麼心灰意冷!
剩下的不過是一群混吃等死的蠹蟲!
蒸汽機改良三年毫無寸進?!
“驚雷銃”射程卡在百步?!
連“飛天神鳶”都摔了七八架?!
這些爛賬如今全甩到他陳太初頭上!
要他去收拾這個爛攤子!
還要“速造新器”!
這哪裡是委以重任?!
分明是一道裹著蜜糖的催命符!
成了是他陳太初應儘之責!
不成便是他無能!辜負聖恩!正好給了趙桓和秦檜削權奪位的口實!
宣旨太監皮笑肉不笑地虛扶一把:“秦王殿下,陛下對您可是寄予厚望啊!這天工院和工部,往後可就全仰仗您了!陛下說了,年關將近,就不必急著進宮謝恩了,待您整頓好院務,再行覲見不遲。”話裡話外,催促之意昭然若揭。
“有勞!”陳太初麵色平靜,示意陳福奉上早已備好的紅封,“天寒地凍,公公辛苦。”
太監掂了掂紅封的分量,臉上總算擠出一點真切的笑意:“王爺客氣!那咱家就先行回宮複命了!”說罷,帶著侍衛揚長而去。
正堂內,氣氛凝重。
陳守拙被陳菁華和劉氏攙扶著,枯瘦的手緊緊抓著拐杖,老臉上滿是憂懼:“元晦這這工部天工院那是秦檜的地盤啊!那廝心狠手辣!這這分明是挖了個火坑讓你跳啊!”
趙明玉走到陳太初身側,素手輕輕覆上他緊握聖旨的手背,入手一片冰涼。
她低聲道:“夫君陛下此舉恐非善意。秦檜在工部經營多年,樹大根深,更兼科學院如今怕是已成泥潭。此去凶險萬分。”
陳太初反手握住妻子微涼的手,指尖傳來一絲暖意。
他抬眼,目光掃過父親擔憂的臉,妻子緊蹙的眉,弟弟緊張的眼神,還有韓氏、柳氏不安的麵容。
“無妨。”他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磐石般的沉穩,“既是火坑,跳下去便是。秦檜跳梁小醜而已。”
他頓了頓,目光投向門外鉛灰色的天空,仿佛穿透了重重宮闕,看到了紫宸殿上那雙猜忌的眼睛,也看到了琉球港外那片翻湧著暗流的墨綠色海疆。
“染墨那邊海盜的事,讓他抓緊。”他收回目光,對侍立一旁的親兵統領王烈沉聲道,“樸承嗣活得太久了。”
“是!末將即刻傳訊琉球!”王烈抱拳領命,眼中寒光一閃。
陳太初將聖旨隨手遞給趙明玉,轉身走向暖閣,玄色蟒袍在冰冷的地磚上拖出長長的暗影。
“吃飯。”
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暖閣內,羊肉鍋子依舊熱氣騰騰。
隻是那氤氳的熱氣之後,家宴的溫馨之下,已然暗流洶湧。
硫磺的焦糊氣,似乎又從遙遠的琉球,悄然彌漫到了這開德府的秦王府邸。
而一場圍繞“天工院”的無聲硝煙,已然在聖旨展開的瞬間,悄然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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