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十一年二月十三,午時,汴梁,皇宮宣德門外。
鉛灰色的天幕低垂如鐵,硫磺煙雲翻滾如凝固的濁浪,死死壓著巍峨的宮闕飛簷。陳太初那如同驚雷般的詰問與了斷之言,仍在空曠死寂的廣場上空回蕩,震得宮牆垛口後那道明黃身影搖搖欲墜,震得城下數萬將士心頭巨浪滔天!
無數道目光聚焦在那道玄色身影上,看著他緩緩掃視過森嚴的宮牆,看著他那平靜麵容下仿佛蘊藏著焚天烈焰的深邃眼眸。
陳太初的聲音再次響起,卻不再是高昂的詰問,而是變得低沉、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與一份最後的、近乎憐憫的給予:
“陛下,”他仰頭,目光穿透硫磺煙雲,直視城樓上臉色煞白的趙桓,“我陳太初,今日站在這裡,非為一己之私權,更非為掀翻這趙家江山。”
他微微停頓,每一個字都如同冰珠,砸落在冰冷的地磚上,也砸在每個人的心頭。
“我若真有稱王稱霸之心,憑琉球三十艘鐵甲艦,憑‘黑鷂營’三千火器精銳,憑金山、南洋、四海商路…這汴梁城,早已換了大王旗。又何須在此,與你論什麼是非曲直?”
他的目光變得銳利,如同刀鋒刮過趙桓的靈魂:“我今日陳兵於此,刊印《四海論》,查工部虧空,非為造反,隻為…問一個公道!求一個明白!更是為了…避免因我一人之故,再引刀兵,讓這汴梁繁華之地,化為焦土,讓無辜百姓血流成河!”
他話鋒一轉,聲音陡然帶上一股凜冽的寒意:“當然,若陛下執意認為,刊印報紙,直言弊政便是罪該萬死,非要以此論罪,將我陳太初明正典刑…”
他嘴角勾起一絲極淡卻冰冷徹骨的弧度,目光掃過宮牆上那些緊張得幾乎窒息的大內禁軍:“那…就請陛下試試!看看您倚若長城的這些禦前班直,這些大內禁軍,是否真能如神兵天降,從我身後這數萬百戰精銳手中,拿下我這項上人頭!”
無聲的威脅,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力量。宮牆上的禁軍們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刀槍,喉結滾動,卻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升起。
陳太初的聲音再次緩和,卻帶著一種最後的、沉重的勸誡:
“陛下,我給您…最後一句忠告。”
“請您…好好想一想!捫心自問!這些年…坐在那龍椅上,是不是有些…太肆無忌憚了?是不是覺得…這四海財富,取之不儘?這萬民膏血,用之不竭?”
“您可知…我大宋…本是貴金屬貧瘠之地!之所以能有今日之富庶,是靠海貿!是靠工商!是靠無數商賈、工匠、水手、農夫…一滴血一滴汗掙回來的!”
“您若揮霍無度,上行下效,則貪腐必如疫病蔓延!因為國庫的錢來得太易!因為無人監管的權力必然滋生蛀蟲!而這…恰恰是我陳太初,最無法容忍之事!”
他猛地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這汙濁的空氣與沉重的責任一同吸入肺中,聲音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今日,若在這一點上——停止揮霍,徹查貪腐,還財於民,以法治國——陛下與臣,無法達成一致!”
“那麼…”
“從此以後,你我…便一彆兩寬!”
“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大宋朝廷所有相關事宜——錢號彙兌、海外貿易、軍械製造、乃至各路稅賦…我陳太初,及我麾下所有產業、商會、艦隊…將不再過問半分!”
他目光如電,補充了一句足以讓趙桓肝膽俱裂的話:“當然,日後朝廷若還想從金山、南洋、琉球…獲取一分一毫的金銀、香料、軍械、糧草…也請陛下…親自去問問‘四海商號’、‘南洋聯合總會’、‘琉球開發公社’的各位理事!看看他們…是否願意…在與一個貪腐橫行、揮霍無度的朝廷做買賣時,給出…‘對等’的利益!”
最後四個字,他咬得極重,如同重錘,狠狠砸在趙桓和所有聽得懂這話分量的人心上!
說完,他不等城樓上那位幾乎要癱軟下去的皇帝回應,緩緩轉身,目光投向一旁僵立如雕塑的嶽飛。
“鵬舉。”他的聲音恢複了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皇宮之內,有禦林軍,有大內禁軍,足可護衛陛下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