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十一年五月,南疆,大理。
蒼山洱海依舊,風花雪月猶存,然而在這片素有“妙香佛國”之稱的土地上,往日的寧靜祥和已被一種日益尖銳的緊張與動蕩所取代。空氣中仿佛彌漫著銅鏽與硝煙混合的刺鼻氣味,那是財富與權力在失衡邊緣摩擦燃燒的味道。
大理城,高氏府邸。
雕梁畫棟的府邸深處,密室之內,燭火搖曳,映照著一張因憤怒而扭曲的陰沉麵孔。高氏當代家主高量成,一身錦白蠻族華服,手指死死攥著一份剛從昆明送來的密報,指節捏得發白。
“段正嚴!好一個信佛誦經的‘保定帝’!”他聲音低沉,如同受傷的野獸在嘶吼,“竟敢背著我們,私下賄賂東川宋軍!每年五千貫!外加昆明城外三百畝上好水田!就為了讓他段家的護礦隊能多往礦坑裡多走三步?!他當我們高家是死人嗎?!”
他猛地將密報拍在紫檀木桌上,震得茶盞亂響:“當初三家盟誓,銅礦歸屬段氏,開采權歸我高家,烏蠻出工,宋廷冶煉,利益均分!這些年靠著陳太初坐鎮,定下的鐵律規矩,大家雖有摩擦,總算還能在一口鍋裡吃飯!現在倒好!陳太初剛走,他段家就迫不及待要掀桌子!以為抱上宋軍大腿就能多吃多占?做夢!”
“家主息怒!”一旁的心腹幕僚連忙勸道,“段家此舉,確實壞了規矩。但東川軍那位張指揮使…貪財好利,見錢眼開,收了段家厚禮,自然偏袒。我們若硬碰,隻怕…”
“怕什麼?!”高量成眼中凶光一閃,“他段家能賄賂,我高家就給不起嗎?他給五千,我就給一萬!他給田畝,我就送礦山!我倒要看看,是宋軍的刀快,還是我高家的弓弩利!傳令下去!從今日起,我高家護礦隊也往前壓!段家的人敢越界一步,給我當場射殺!有什麼後果,我高量成擔著!”
昆明,段氏王宮。
昔日的王宮如今更似一座戒備森嚴的堡壘。段正嚴段譽)一身素淨僧袍,卻難掩眉宇間的焦慮與疲憊。他手中撚動佛珠的速度比平日快了許多。
“陛下,高家…高家的護礦隊今日又往前推進了五十丈!還…還射傷了我們三名礦工!”一名臣子驚慌來報。
段正嚴撚動佛珠的手指猛地一頓,閉上眼,長歎一聲:“阿彌陀佛…罪過,罪過…朕…朕本意隻是想多些保障,讓宋軍能公允些…怎會鬨到如此地步…”
他心中充滿了悔恨與無力。陳太初在時,猶如定海神針,雖嚴厲,卻公正,壓得段、高、烏蠻三家以及宋軍都不敢妄動。如今陳太初一去,平衡瞬間打破。他段家雖名義上是國主,實則勢弱,眼看高家日益驕橫,烏蠻躁動不安,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試圖借宋軍之力自保。豈料,反而激化了矛盾。
“東川軍那邊…張指揮使怎麼說?”他聲音乾澀地問。
“張將軍…張將軍說…高家也…也送了厚禮,他…他很為難…讓我們…自己…協商解決…”
段正嚴聞言,臉色更加蒼白,手中的佛珠幾乎要被他捏碎。協商?如何協商?刀都已經架到脖子上了!
哀牢山,烏蠻村寨。
篝火熊熊,卻照不亮烏蠻族人臉上的陰霾與憤怒。
“憑什麼?!”一名渾身刺青的烏蠻長老猛地將手中的酒碗砸在地上,汁液四濺,“我們的人在地下流血流汗,挖出來的銅礦,換來的錢帛,卻要被他們段家、高家拿走大半!以前陳王爺在,還能給我們留足口糧,看病給錢!現在呢?宋人冶煉廠給的工錢一拖再拖,還克扣!段家和高家還在那裡打來打去,耽誤工期,害得我們拿不到足額的錢!家裡的娃崽都快餓死了!”
“對!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罷工!不乾了!”
“讓他們的銅礦爛在地裡!”
“對!罷工!”
憤怒的吼聲在山穀中回蕩。很快,哀牢山深處最大的幾處銅礦坑,陷入了徹底的停滯。烏蠻礦工們丟下工具,聚集在礦洞口,沉默地坐著,用最原始的方式,表達著他們的不滿與抗爭。
東川,大宋冶煉廠。
巨大的煉爐早已熄火多日,冰冷的爐壁上凝結著灰白色的礦渣。往日車水馬龍、喧囂震天的廠區,此刻一片死寂。倉庫裡堆積如山的銅礦石無人問津,廠門外,擠滿了前來討要拖欠工錢和貨款的本地雇工與商人,群情激憤,與守廠的宋軍士卒推搡對峙,衝突一觸即發。
廠令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連向汴梁發了十幾道加急文書,請求撥付銀錢、平息事端、恢複生產,卻如同石沉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