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裡的寂靜,卻比任何喧囂都更令人窒息。
四壁是厚重無比的石牆,隔絕了外界一切聲音,唯有頭頂一方極小極小的氣窗,偶爾漏下幾縷微弱的天光,提醒著時間的流逝。
空氣裡彌漫著一股陳年血垢、黴爛稻草以及一種冷徹骨髓的孤寂混合而成的怪味。
陳忠和一身素色囚衣,洗得發白,卻依舊平整。他靜靜坐在床沿,背脊挺得筆直,目光沉靜地望著對麵石壁上那一道深刻的、不知是何人留下的絕望抓痕。年輕的臉龐清瘦了許多,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但那雙酷似其父的眼睛裡,卻沒有太多恐懼,反而有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鬱與…洞悉。
他被關在這裡,已經數月。從最初得知父親與朝廷決裂、全家遠遁時的震驚與茫然,到後來被秘密轉移至此的孤立無援,再到如今日複一日的寂靜等待…他早已明白自己的處境——一個最重要的人質,一個牽動天下局勢的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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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鐵鏈嘩啦作響,厚重的鐵門被推開一條縫隙。
一名麵無表情的皇城司獄卒將一份簡陋的飯食——一碗不見油星的菜湯,兩個硬如石塊的粗麵饃——放在門口地上,隨即迅速關門落鎖,整個過程沉默而迅速,仿佛不願在此多停留一刻。
陳忠和緩緩起身,走過去端起飯食,默默食用。
動作不疾不徐,保持著一種近乎苛刻的整潔與從容。
他知道,在這幽暗的深淵裡,保持冷靜與尊嚴,或許是唯一能做的事情。
紫宸殿暖閣。
龍涎香依舊濃鬱,卻壓不住一股焦躁不安的氣息。
趙桓枯瘦的身軀裹在明黃龍袍裡,在禦案後來回踱步,如同一隻被困在籠中的病虎。他腳下,散落著幾份被揉皺的奏章。
秦檜垂手躬身立在下方,聲音一如既往的陰柔而帶著蠱惑:“陛下!陳忠和乃逆臣陳太初之嫡長子,其父悖逆狂狷,罪不容誅!此子留於京師,便是禍根!如今逆陳海外坐大,其舊黨心懷叵測,民間暗流湧動,皆因對此子心存妄念!唯有將其明正典刑,傳首四海,方能徹底斷絕那些亂臣賊子的癡心妄想!彰顯陛下肅清逆黨的決心!如此,則內外震懾,宵小屏息,江山方可穩固啊陛下!”
另一名禦史也連忙附和:“秦相所言極是!陛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陳忠和便是那亂源之首!殺一儆百,正當其時!且如今國庫空虛,民心浮動,正需以此雷霆手段,重振天威!”
趙桓猛地停步,赤紅的眼睛死死盯著秦檜,聲音因激動而嘶啞:“殺!殺!殺!你們就知道殺!殺了陳忠和,然後呢?!然後讓陳太初再無顧忌,率領他那艦隊炮火,聯合趙構那個逆弟,打著為子報仇的旗號,席卷而來?!屆時,誰能抵擋?!你們嗎?!啊?!”
他枯瘦的手掌狠狠拍在禦案上,震得筆架亂跳:“如今邊軍不穩,國庫空空!你們除了讓朕殺人,還能拿出什麼退敵安邦的良策?!殺了陳忠和,除了激怒強敵,讓朕背上殺侄的惡名,還有什麼好處?!”
秦檜眼皮微微一跳,卻並不驚慌,依舊從容道:“陛下息怒!陳太初若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為逆子興兵犯闕,則其虛偽麵目暴露無遺,必遭天下共棄!屆時陛下再興王師討逆,名正言順…”
“放屁!”趙桓罕見地爆了粗口,喘著粗氣,“天下共棄?如今這天下,還有幾人真心向著朕?!你們心裡不清楚嗎?!陳太初若真反了,第一個打開城門迎他的,恐怕就是那些被你們逼得活不下去的百姓!就是那些被欠餉逼急了的軍漢!”
他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力氣,踉蹌著跌坐回龍椅,雙手捂住臉,聲音充滿了疲憊與一種近乎絕望的清醒:“你們…你們以為朕不知道嗎?如今這汴梁城,就是一個一點就炸的火藥桶!陳忠和…他現在不能死…他活著,陳太初就還有所顧忌,海外那些商船、那些艦隊,就還不敢輕易炮擊汴梁!他活著,朕…朕就還有一張能談條件的牌…你們懂不懂?!懂不懂啊!”
這一刻的趙桓,褪去了瘋狂的暴戾,顯露出幾分被殘酷現實逼出的、遲來的清醒與算計。
他或許昏聵,但並非傻子。
他深知,陳忠和的血,一旦流出,就再也無法挽回。
那將不是秩序的開始,而是徹底毀滅的開端。
秦檜與那禦史交換了一個眼神,不再強勸,隻是深深躬身:“陛下聖慮深遠,臣等…不及。”隻是那低垂的眼簾下,隱藏著何等心思,便無人可知了。
暖閣內重歸寂靜,隻剩下趙桓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
幽深的詔獄裡,陳忠和放下碗筷,重新坐回床沿,緩緩閉上眼睛,仿佛在積蓄著力量,等待著那未知的、卻必將到來的命運抉擇。
汴梁城的暮色,愈發深沉了。
那根維係著脆弱平衡的細線,在無數力量的拉扯下,已繃緊到了極致,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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