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激動地攏了攏花白的鬢發,突然想起什麼,忙去摸懷裡的銅板:
"我給大人盛碗熱湯。"
"不必。"錢貴生擺擺手,又提到另一條線索:
"據青牛寨的人講,那女子被拐次年,曾有她家人去寨裡尋人。"
"......"
錢貴生話音未落,孫婆婆神情一滯,掏錢的手停在半空,良久才澀聲道:
"那、那或許不是——"
見錢貴生麵露不解,她低聲道:
"大人有所不知,我夫家在七裡鄉也算體麵人家。"
她垂首歎息:
"各人有各人的苦處。"
內情她未明言,但從那灰暗的眼神,錢貴生也能想見孫婆婆女兒失蹤後,她與家人必然齟齬不斷,否則不會獨居於此,一守便是十餘載。
"無論如何,謝過大人了。"
雖感失落,但多年尋女早已讓她習慣了希望落空。麵對線索再斷,她反倒能平靜道謝。
"眼下我也沒幫上什麼,不必言謝。"錢貴生道:
"不過往後我會請鄭縣丞多加留意,你將女兒的情形細細說與我——"
孫婆婆聽罷,麵上顯出喜色:
"多謝大人!"
她施禮後,繼續道來:
"小女名叫陳霜華,四十二年前,她——"
以孫婆婆的年紀推算,即便有女兒也該是年近半百。錢貴生原以為她女兒是近些年才走失的,不曾想竟要追溯到四十餘年前。
四十二年前,槐樹溝的孫二虎強行擄回一名外鄉女子。次年該女子因難產去世,產下陰胎。時隔一年,孫二虎利用這具陰胎竊取了墓中棺槨。
命運暗中交織,諸多往事如同被看不見的繩索相互牽連。
提及往事,薛婆婆將所知細節娓娓道來:
"那年我丈夫調任青石縣任職。九月中旬,他一位舊日同僚帶著妻小前來做客。"
既是故交來訪,自然要設宴相迎。
"他家也有個姑娘,與我家春燕年紀相仿,兩個孩子很快熟絡起來。"
"那日在醉仙樓設宴,酒過三巡才發現春燕不見了蹤影。"
對方家的女兒也同時失蹤。起初兩家人都未在意,以為孩子們到彆處玩耍。
待尋遍酒樓內外仍不見人影,眾人這才驚慌失措。
兩家人衝出酒樓四處詢問,掌櫃夥計皆稱未曾注意。後來薛婆婆急得逢人就問,終於從街角賣糖糕的老婦處得知,曾有個穿灰布衫的駝背老漢與兩個女娃搭話。
此後兩家雖全力追查那灰衣老漢的下落,可青石縣這般模樣的老者不計其數?
最終徒勞無功,兩個孩子也再無消息。
"這些年來我走南闖北,隻為尋女。如今四十多年過去,這副身子骨也快撐不住了——"
薛婆婆長歎一聲:
"不知她現在身在何處,是否......"她聲音哽咽,深吸一口氣,低頭掩飾泛紅的眼眶:
"是否怪我。"
......
周玉娥在茶攤坐了將近兩個時辰,告辭時天色已晚。
她舉目望去,遠處楊柳巷的城隍廟燈火依稀,隔著街道若隱若現。
身後傳來收拾物件的聲響——薛婆婆正在收攤。如今的青石縣人口凋零,入夜後街上危機四伏,她得趕在天黑前回到落腳處。
周玉娥暗自納悶,明明與巡捕司的馬夫約好清晨送至城隍廟,傍晚再來接應,如今天色已暗,卻始終不見車馬蹤影,莫非途了什麼意外?
她來過楊柳巷兩次,對巡捕司的方位尚有印象,便決定沿著原路返回,興許能遇上接應的車馬。
打定主意後,周玉娥邁步離去。
正在收拾攤位的薛婆婆見她形單影隻,突然心頭一緊,連忙喚道:"姑娘,不如再坐片刻,等巡捕司的人來了再走?"
"不必勞煩。"
周玉娥頭也不回,隻是擺了擺手:"您早些收攤回去吧,如今的青石縣可不太平。"
夜色深沉,街道籠罩在朦朧的霧氣裡,遠處文廟的燈火若隱若現。周明遠的身影被昏黃的光線拉長,漸漸消失在彌漫的霧氣中。
林婆心頭突然泛起一陣莫名的不安,忍不住又喚了聲:"先生——"
這次沒有人回應。
對方似乎根本沒聽見這老婦人的呼喚。
從周明遠說完話開始,四周就陷入一種異樣的靜謐。
自從鬨鬼傳聞後,這乞丐巷本就少有人跡,入夜後更是死寂得可怕,但此刻的靜默中卻透著更加古怪的氣氛。
"咚、咚咚。"
周明遠感覺自己的心臟突然劇烈跳動了兩下。就在這不安時刻,隱約傳來"叮當"的鈴鐺聲,緊接著是"嗒嗒"的馬蹄和車輪碾過地麵的聲響由遠及近。
"來得倒是巧。"
周明遠眉頭微蹙。他正愁怎麼回去,竟真有輛馬車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