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燈塔內部，時光仿佛被海鹽與鏽跡凝固。陳嶼沉睡在簡陋的折疊床上，呼吸悠長而平穩，像退潮後疲憊擱淺的船。耳後那道縫合的創口被無菌敷料覆蓋，邊緣已結出深色的痂。霍夫曼教授帶來的便攜式腦波監測儀屏幕上，代表基礎意識的delta波穩定占據主導，間或有代表淺睡的tpha波峰滑過，如同黑暗海麵上偶爾閃過的燈塔微光。
“腦電活動趨於基礎穩定，自主神經功能基本恢複。”霍夫曼教授摘下聽診器，鏡片後的目光帶著科學家見證奇跡的驚歎與一絲憂慮，“但高階認知區域……前額葉、海馬體的活躍度依舊遠低於基線。短期記憶測試幾乎為零反應，邏輯推演能力……近乎喪失。”他看向守在床邊的林溪，聲音低沉，“林，他現在更像一個……剛剛從漫長冬眠中蘇醒的原始生命體，隻有生存本能。那個構建了SynergyCore、能與你進行意識織網的天才……可能被那場風暴永久地帶走了。”
林溪沒有說話。她隻是握著陳嶼微涼的手，指尖能感受到他平穩的脈搏。他的眼睛大部分時間安靜地閉著，偶爾睜開，瞳孔是純淨的、如同初生嬰兒般的茫然，倒映著燈塔鏽蝕的穹頂和海風卷起的微塵。他會無意識地跟隨移動的光影，會對湊近的食物和水源產生本能的吞咽反應，但對“陳嶼”這個名字，對“林溪”的呼喚，甚至對自身的存在，都毫無認知。他存在於一個隻有聲音、光影、觸覺和原始需求的空白世界。
手腕上的黑色手環，傳遞著平穩的生命體征，卻再也無法傳遞那熟悉的、屬於“陳嶼”的意識回響。冰冷的分析在意識深處浮現：
`核心堡壘狀態：基礎生理穩態維持。`
`高級認知功能：離線（不可用）。`
`意識交互接口：物理存在，協議層無響應。`
`威脅：長期認知退化風險。`
絕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無聲地漫過林溪的腳踝。她贏了風暴，卻輸掉了風暴中的那個人。燈塔外，夏衍步履沉重地走進來，臉上是壓抑不住的憤怒和疲憊。
“溪姐，格雷的殘餘勢力和陳肅沒死心。他們不敢再明著動陳工，但NeuroLink那邊……”夏衍將加密平板遞過來，屏幕上是一封措辭冰冷、蓋著NeuroLink新管理層印章的郵件，“……他們以‘無限期病休’為由，強行解除了你‘認知增強平台’項目總監的職務。項目由格雷派係的人‘暫管’，實質是肢解和冷藏。董事會……默許了。”
郵件下方，附著另一份文件：《關於林溪女士因個人健康原因，暫時卸任NeuroLink所有管理職務的通知》。
釜底抽薪。失去了陳嶼這個技術核心，失去了“意識蜂巢”的震撼光環，林溪在NeuroLink的價值，在格雷和新的權力者眼中，已大打折扣。她被優雅地“請”出了戰場。
林溪的目光從郵件上移開，落在陳嶼茫然的側臉上。他正無意識地用指尖摩挲著粗糙的保溫毯邊緣，發出細微的沙沙聲，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值得探索的東西。她的戰場，她的榮光，她的困境，此刻在他空白的世界裡，激不起一絲漣漪。
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決心同時攫住了林溪。她輕輕放下陳嶼的手，站起身。海風穿過破窗，吹動她額前散亂的發絲，露出底下那雙燃燒著沉寂火焰的眼睛。
“夏衍，”她的聲音平靜得像凍結的海麵，“幫我辦離職。NeuroLink的東西，除了個人物品，我什麼都不要。”
夏衍愕然：“溪姐？那陳工的治療？還有我們……”
“治療需要錢，需要資源，需要安靜，也需要時間。”林溪的目光掃過燈塔內簡陋的環境，“NeuroLink給不了，也給不起。”她走到布滿灰塵的控製台前，手指拂過冰冷的金屬表麵，“這裡，就是我們的新總部。”
夏衍和霍夫曼都愣住了。
“新總部？”霍夫曼疑惑地重複。
“對。”林溪轉身，目光掃過他們，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銳利，“‘溪嶼神經重建研究所’。目標隻有一個：讓陳嶼回來。”她指向茫然的陳嶼，“他是我們唯一的核心資產，也是唯一的產品。我們的‘認知增強平台’，就從修複他開始。”
“可是資金？設備？人手？”夏衍急切地問。
“資金，我會想辦法。”林溪的眼神沒有絲毫動搖，“設備，用我們現有的、能搬過來的最精簡原型。人手……”她看向霍夫曼，“教授，我需要BCI在神經康複領域最前沿的非侵入性刺激方案，需要您作為學術顧問的背書。不需要您常駐，隻需要您開放知識庫的訪問權限和遠程指導。”
霍夫曼看著林溪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火焰，又看了看床上對世界一無所知的陳嶼，沉默了幾秒，緩緩點頭：“我無法提供BCI的官方資源，但我個人……以及我信任的幾個專注於神經可塑性研究的團隊，會全力支持你。知識庫權限，我現在就給你開通。”
“謝謝。”林溪轉向夏衍，“夏衍，你負責所有外部聯絡、資源籌措和安防。你先把我名下的所有不動產折現，我們要讓這座燈塔，成為外界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絕對堡壘。同時，放出消息：林溪離開NeuroLink，將專注於伴侶的神經康複治療，不再參與任何商業競爭。”這是示弱，更是煙霧彈。
夏衍看著林溪，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她。那個在商場上叱吒風雲的總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目光沉靜、背靠深淵卻寸土不讓的守護者。他用力點頭：“明白！堡壘協議，我來構建！”